她越說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喜樂聲讓兩個人的竊竊私語沒有被別人聽去,王大娘也就越說興致越濃:“這可真不是我說,十裏八村這個年紀的姑娘,我就沒見到過幾個像綿娘這樣既懂事有能抗事的。你說當初在娘家的時候也是一個悶聲不響的,沒想到啊,這蔫吧人幹大事。這樣的女子,誰家要是娶了她,才是燒了高香。”
她說的興起,越說聲音越大,不防轎子窗口的簾子忽然被掀開,裏麵的人揚聲問道:“誰是綿娘?”
新娘子隔著蓋頭問道:“是宋知孝的妹子,梅家休掉的那個媳婦嗎?”
王大娘沒想到自己的話竟然被她聽了去,想到陳二牛那點人盡皆知的心思,隻覺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裏長媳婦埋怨的掃了王大娘一眼,她早就不讓他說了,可沒想到她越說越高興。
卻隻能說道:“女娘知道她?”
“知道,宋知孝在顧——”她的話戛然而止,從出事到現在,顧宅已經是她特別避諱的提起。
想起來顧宅就想起了那個男人,想起那個男人的無情,她就抓心撓肝的難受。
“她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吧,這十裏八村的人不是都知道嗎?還沒圓房就被夫家給休棄了,也不曉得是做了什麼錯事來。”
裏長媳婦聽她這話就覺得不對勁,果然她繼續說道:“這世道,再犯能指望著別人,誰能靠自己呢,還不是沒人要,隻能自己把日子扛起啦。”
王大娘聽了她這話登時翻了個白眼,以為自己又是什麼好人,那些風言風語傳的跟四五月的柳絮似的,滿天飛,也就現在這兩家人家自己自欺欺人遮掩著維護著麵子而已。
裏長媳婦卻是冷笑一聲道:“新娘子將圓房休棄這樣的話放在嘴邊上,也不大成體統吧,可見這顧家的家教也就如此了。”
秀池一時氣急,竟然說不出話來,隻能賭氣的放下簾子,再也不與她們說話。
王大娘到是很意外的看著裏長媳婦,這位說話做事一貫是四平八穩的,從來不得罪人,萬沒想到,竟然也有這樣淩厲的時候。
還是為著別人家的女兒。
裏長媳婦看看她,道:“這回長點記性吧,別亂說了,無故給人孩子招惹是非。”
王大娘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點點頭:“我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隻是提起那孩子,心疼多一些罷了。”
那樁婚事算是她的職業生涯中最失敗的一次了。
這一家子,算是被那一家子給坑苦了。
真是,好好的一家人給禍害成那個樣子。
看到別人家小夫妻情投意合,生活美滿,她就越發心疼那對兄妹。
裏長媳婦捏了捏她的手:“你別太往心裏去了,這事你隻是走個流程,前前後後還不都是那豆腐娘子和老宋大哥他們自己定下來的。“
“話是這麼說啊,心裏到底還是有個坎啊。”
王大娘搖頭歎息。
不過她的歎息很快淹沒在了喜樂聲中。
十來裏地的路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吹吹打打,迎親的隊伍很快來到了田家灣,剛進村子,鞭炮就已經開始放上了。
陳家這幾年日子過得好了,新蓋的三間大瓦房,裏裏外外的透著新亮幹淨。
賓客一個院子都站不下,裏長當支配人,前前後後的張羅吆喝,陳叔陳嬸站在大門口迎著賓客,不管心裏是怎麼想的,有多不甘願,這門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推不掉就隻能接下來。
哪怕是心裏跟吞了黃連一般,臉上也要笑得像朵花一樣。
到是陳大牛,沒心沒肺的忙忙碌碌,心裏是真的為弟弟高興。
秀池的事情,誰也不會跟他一個大伯子細說,別人更不會當麵問他這件事,因此,到是隻有他一個人對這件事稀裏糊塗的,爹娘說是沒有的事情,那就一定是沒有了。
他光顧著替弟弟高興,完全沒看到他媳婦站在她的背後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
綿娘賣完豆腐回來,陳家的喜宴才開始。
熱熱鬧鬧的聲音,籠罩在這個村子上空。
綿娘趕著毛驢車進了家門,就看見宋李氏站在門口望著一個方向發呆。
仔細一看,竟然是看著陳家的方向。
“阿娘。”綿娘叫了她一聲:“你怎麼在這裏站著,回屋歇著去多好啊。這春風多賊啊,傷了身體怎麼辦。”
“啊,我這就回屋。”
宋李氏說著話擦了一下眼睛。
“您哭了?”
綿娘停下手裏的活走了過去,果然,看到宋李氏的眼睛紅紅的。
“阿娘?”綿娘越發的不解。將她扶進屋裏讓她坐在炕上,又轉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宋李氏將水接在手上,抱著茶杯眼淚就再一次掉了下來。
“沒什麼,我隻是想起了你阿哥,和你,你說,這陳二牛當初對你也是死心塌地的,我和你阿爹要是不錯了那個主意,非要拿著你去換親,你阿哥的婚事再慢慢張羅,是不是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事情了?”
綿娘十分無奈:“您看您,怎麼又說這個話,這事情都已經過去多久了,您在這,一個勁的給自己後悔藥吃,心裏不難受嗎?”
“難受啊,能不難受嗎?可就是越難受才越尋思呢?當初陳嬸來找我,我也挺生氣的,可我現在尋思,你說這事情鬧成這樣,咱們兩家互相之間也算是鬧了個半紅臉,可若是當初你嫁過去,你陳嬸脾氣雖然不好,也不是個不講理的,就連那大郎媳婦看起來咋咋呼呼,可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性子,好相處的很,你在他們家,總不會受到這麼多的委屈。”
“阿娘!”
綿娘聲音很大,宋李氏一時間竟被她震懾住了,驚愕的望著她。
綿娘歎了一口氣道:“阿娘,你為什麼總要想這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呢?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來了,我們過日子,是要朝前看的,背著這些心理負擔,就像是背了一個大包袱在走路,阿娘,這樣會很累的,不僅累,走得還慢,還走不遠,咱們不能這樣,咱們要向前看,把日子過好了,掙錢,攢錢,供阿弟讀書,讓他有出息,就算是不能博取功名,咱們也要把娶媳婦的 錢給他準備出來,阿哥也是一樣,要蓋新房子,等以後阿哥回來,再給他說一門好親事,讓九泉之下的阿爹也能徹底瞑目,這才是正經事,您說是吧?”
“道理我明白。”
“可是您自己完全轉不過這個彎來是吧?”
宋李氏點點頭,情緒逐漸平緩下來。
她心裏還是愧疚,後悔,轉不過這個彎來,不過不想讓女兒擔心,她還是點了點頭:“綿娘,你放心吧,阿娘會想開的。”
綿蹲下來,抱著她的腿,將自己的臉貼上去。
“阿娘,你可千萬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咱們這個家還是個家,你的心若是散了,咱們這個家也就散了,阿哥回來,他會受不了的。”
她的身上還帶著外麵跑了一天的寒氣。
提起在邊關生死未卜的兒子,宋李氏身子一頓,連忙伸手將女兒拉了起來:“綿娘,我曉得了。”
綿娘點點頭,想想說道:“阿娘,你給阿哥做點穿戴吧,我想辦法托人送到邊關去。”
“啊,托誰?江停嗎?”宋李氏實在想不到別的人,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江停。
綿娘聽她這麼說就笑了:“怎麼就非要是他呢,阿娘,江停又不是專職的信差,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啊。”
“可是他最靠譜啊!”宋李氏喃喃的說道。
綿娘失笑:“話是這麼說,可也不能總指望著他啊,再說了,阿哥現在已經不是戴罪之身了,送信托驛站就可以了。”
宋李氏搖搖頭:“還是江停最靠譜,別人不一定能將這東西送到你哥哥手上。”
她以前總疑心江停不懷好意,現在竟然隻相信江停。
綿娘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安撫她:“這樣也行,您先做著,什麼都準備好了,若是有機會,讓江停再往邊關走一趟。”
她隻能先穩住宋李氏,給她找點事情做。
讓她心裏有個念想,也就省得一個勁的尋思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
宋李氏拿她的話當了真,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恨不得將宋知孝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全都備齊了。
甚至還做了好幾雙靴子,注意力轉移了,她的精神頭果然是好了許多,就連往年一到開春就找上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沒有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
綿娘安撫好了宋李氏,才去換衣服,幹活。
整個屯子的熱鬧與她無關,倒也是難得一片寧靜,她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
吃飯的時候跟宋李氏合計著,下次去縣城,買點棉花布匹回來,宋李氏打算給宋知孝坐棉衣棉鞋。
宋知恩一邊吃著飯,見縫插針的看兩眼書,開學的時候被先生表揚了,他現在是越發的用功了,不想耽誤自己幫著阿姐幹活的時間,就這樣搶著時間讀書。
還是綿娘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搶走了他的書放到一旁,讓他安心吃飯。
宋知恩望著板著一張臉的姐姐,敢怒不敢言,將要辯解的話生生的給咽了回去,安心吃飯。
晚飯是玉米麵糊糊,切了一點酸菜葉子放在了裏麵,酸溜溜的味道,再配上一點鹹菜,好吃爽口,一家三口誰也沒少吃,就連宋李氏都喝了三碗。
不見葷腥的時候,人的飯量似乎格外的大。
尤其是勞動量大的綿娘和正在長身體的宋知恩。
綿娘自己也發現了,這兩天做的飯都比往常多了一些。
可綿娘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沒多久的時間自己眼看著平靜下來的生活就差點讓那新婚的小兩口再次給腦給天翻地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