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就是故意在岔開話題。
周管事十分無奈,卻也不打算揭穿他,看著綿娘規規矩矩的點頭,笑道:“你也別覺得他是對你苛刻,他自己自從幹了這一行都是這麼來的,你也看到了,他剛才咳嗽都不願意在屋子裏,就是為了這個講究。這人啊,下了灶本來也是個憊懶成性的,可這方麵,卻向來勤快的很。”
綿娘點頭。
張師傅聽他說到自己,心裏又覺得不滿意:“你說她就說她,扯到我身上幹什麼?”
“幹什麼,還不是讓人知道你這個老家夥不是在欺負人,是真心的為著人家好呢。”
綿娘當然明白周管事隻是怕張師傅得罪了人,連忙解釋道:“周管事想多了,張師傅一片好心,我明白的。”
說著像是生怕人家不相信,還要重複一句:“我是真的明白。”
重重的一點頭,十分真誠。
張師傅白了周管事一眼,周管事也越發的覺得綿娘這個樣子好笑。
“你倒是真實在。”
綿娘笑笑,不再說話。
周管事拿出算盤來正要算賬,房門被敲開,寶盛端著一盤新鮮出爐的紅燒豆腐走了進來,放在了桌子上,一起放下的還有一雙筷子,一碗飯。
筷子和碗放在了綿娘的麵前。
寶盛對著綿娘笑了笑,又退了出去。
綿娘不解的看著自己麵前的碗和筷子,還有那盤豆腐。
周管事也同樣不解。
兩個人一起看向張師傅。
張師傅則是對著綿娘道:“你嚐嚐。”
綿娘不推脫,她以為是自己的豆腐出了問題,連忙拿起了筷子,嚐了一口。
更加的疑惑,沒有嚐出來什麼不對勁的,和上次的味道差不多。
她懷疑是自己沒吃出來,連忙又吃了一口,細嚼慢咽的,還是沒有品出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偏偏張師傅不說話,周管事也隻是麵帶笑容的看著她。
綿娘索性將筷子放下,看著二位。
還是周管事先說了話:“豆腐做的不錯,客人吃著很滿意,小宋豆腐的招牌就算是定下來了。”
綿娘沒有放輕鬆,拿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張師傅。
周管事不是做菜的那個,她更想知道大廚的評價,也更想知道張師傅讓人做了這樣一盤豆腐送上來為的是什麼。
“記住現在這個味道,以後別光顧著賺錢讓豬油蒙了心,少了一道有一道的工序,到了那個時候,你可就是把自己的招牌給砸了。“
原來是這樣,綿娘鬆了一口氣。
保證道:“您放心,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立足的根本是什麼,還不就是豆腐做得好,怎麼會自斷財路。
張師傅冷笑一聲:“日子長著呢,誰知道以後能啥樣。”
“這筆生意,要是沒有你們幫忙,我也做不下來,以後我肯定不會給你們二位丟臉就是。”
“你丟不丟臉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張師傅話雖然這麼說,神色卻柔和了許多。
周管事嘲笑老夥伴的口硬心軟,再一次將賬本鋪開,給綿娘看。
“之前給了你定錢,這次還是一樣,結這半個月的賬,再給你下半個月的定錢,不光是豆腐,還有豆皮的錢,以後你的豆皮就不要拿到集市上賣給別人了,全拿到這裏來吧。”
這是好事,不用每次來都去擺大半天的攤,綿娘自然是求之不得。
對兩個人又是一番感謝,張師傅隻管喝茶,說話的還是周管事:“你也用不著在這裏謝我門,說到底還是你家的豆腐好吃,豆皮成色好,放在桃源居裏,就算是普通的家常小炒也能拿得出手去,就像是張師傅說的那樣,你若是有一點偷工減料,被我們知道了,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我們也絕對不會再用你們家的豆腐了。”
綿娘看著周管事認真的神情,重重的點了點頭,再一次給兩個人做出了保證。
事情談完了,綿娘起身要走,張師傅敲了敲桌麵,對她說道:“把飯菜吃完再走。”
綿娘連忙推脫,算賬就算賬,哪能吃了人家的飯。
“寶盛都能和你們家的豆腐腦,讓你吃頓飯,這又是怎麼了?”
綿娘驚呀。
周管事輕輕地咳了咳,笑了出來:“寶盛是個老實孩子,什麼事都不敢瞞著他師父。”
綿娘大囧,連忙說道:“隻是一碗豆腐腦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寶盛每天要起早,冷風嗆氣的去取豆腐,隻是讓他暖暖身子。”
周管事捋著胡子說道:“那這一碗飯,就也不算什麼,豆腐是你做的,成本你也知道,你來城裏一趟,定然是舍不得花錢,寧可餓著肚子回去,寶盛去了你們家你招待,你來了這裏,我們招待,這叫禮尚往來。也沒做別的菜,一是你尚且在孝中,不能吃葷腥,二也是怕你不肯,覺得這是占了便宜,非要拒絕我們。”
什麼話都讓他們給說了,綿娘還能再說什麼,隻能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飯碗,心裏卻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囑咐寶盛,就說他沒有再喝自家的豆腐腦。
周管事還有事情,先走了,張師傅嘴上說著要去廚房看看,也讓綿娘自己吃。
兩個人都顧及到她的女子身份,擔心他們在綿娘吃的不痛快。
綿娘如何不理解,越發感激這兩個長輩。
門簾撂下,房門關上,綿娘端起了飯碗,看著麵前的菜盤子,眼睛有點發熱。
從家裏出事到現在,固然受到過不少刁難,也有梅嫵那種心狠手辣無緣無故想要置她於死地的,可她遇到更多的還是好人。
雲娘栓子和他們一家人,裏長和村鄰,周管事張師傅和這桃源居的掌櫃子,雜貨鋪那個熱心腸的老板娘,就連當初江停說的那個不可多信的乞丐頭子,街麵上遇到了認出來了也隻當不認識。
還有江停,那位江先生可是救了自己幾次,欠的再多,也應該早就還清了。也不知道現在回到京城沒有,回去之後有沒有受到什麼為難。
飯菜熱騰騰的,一樣的豆腐,家裏總也做不出來這個味道,白米飯綿娘更是許久都沒吃了,放下碗筷的時候,綿娘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跟著熨帖。
不過眼看著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將錢裝好,綿娘將碗筷放在了托盤上,端著托盤走出了包房,卻不想迎麵撞到一個人。
對方從後院過來,光顧著跟後頭的人說話,沒看到她,直到被撞上了才回頭,見是一個瘦小的男子,也沒在意,隻是很不客氣的直接說道:“走路看著點。”
綿娘聽著這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卻發現果真是顧驄身邊的那個隨從,又連忙低下了頭,含混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端著托盤匆匆奔著廚房走去。
身後的人還在不滿的嘟囔:“這都是什麼人啊,撞到了人,就這麼糊弄一句就算是完事了?”
明明是他沒注意看路才撞到的,綿娘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可見有些人生來就是要高高在上的。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抹平的,如果真的可以,她阿哥也就不會被發配充軍了。
顧武看著那個身影兀自憤憤不平,身後周管事走了過來,抱著拳詢問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的,被人撞倒了唄。喏,就是那個人,是你們店裏的夥計嗎?”
周管事看著那個背影認出來是綿娘,連忙笑著給遮掩:“年輕小子,莽莽撞撞的,您可千萬別和她計較。”
“計較什麼,我也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不過你們這裏的茅廁可真是的,怎麼就弄到後院去了呢,我解個手還要繞上一大圈。”
周管事端著笑臉,心中略有些不服氣,誰家的茅廁不放後院難道還要放到前院去不成。
“行了,你也別跟著了,我不和她計較,我還著急吃飯,然後趕緊趕回去呢。”
周管事笑著問:“您這次回來是打算待多久?”顧家少爺在的時候也算是桃源居的熟客,對於他身邊的兩個長隨,周管事自然都是極熟悉的。
顧武撩撩眼皮,道:“誰知道,待多久還不是要看我們家三少爺和三少奶奶的意思,我這隻是先回來四處打點一下而已,少爺和少奶奶他們還要過幾天才能到,唉,不和你說了,趕了幾天的路,一頓安穩飯都沒吃上,我可是真的餓了,現在趕緊去吃飯。一會還要趕緊回顧家老宅子呢。”
周管事陪著笑臉,顧武心事重重。
少爺還讓他去宋家看看,卻不許他露麵,新媳婦都娶家裏來了還要帶回老家來祭祖,心裏還惦記這宋知孝的妹子,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麼樣,他可沒忘記,這次回來,榮王可是派了許多眼線跟著的,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江停,上次兩人交手,少爺都沒有在他手上討了便宜,這次要是再鬧起來,恐怕不好周旋。
還有榮王府的那位姑娘,雖然沒有皇家封銜,可到底也是金枝玉葉,對少爺那麼看重,怎麼會忍得下他心裏還有別人。
唉,說不定宋家又要倒黴了。
這宋家女娘還真是,明明不是什麼天姿國色,跟禍水妖孽更是相差甚遠,可偏偏就這麻煩體質。
他搖著頭,一陣感歎,為綿娘,更是為了相處數十日好感頗多的宋知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