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老鼠和顧驄

綿娘端著托盤進了廚房,隔著棉布門簾子聽著外麵周管事和顧武的對話,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將托盤交給了寶盛,又對著張師傅鄭重的到了一回謝,心不在焉的走出桃源居。

在一個胡同裏再也忍不住了,靠著牆跟蹲了下來,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一顆心,像是一堵牆一樣,碼上磚,溜上泥,堵得死死的,一點縫都沒有。

顧驄回來了?

那個冤孽!

他回來幹什麼?

他又要做什麼?

又會做些什麼?

阿哥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說法,阿爹的事情,她和他都退脫不了責任。

裏長當初說過的話再一次浮現在腦海裏。

若不是聽到她們的事情,阿爹急怒攻心,也不會趕著車出了事。

那是她的罪孽,同樣也是他的。

阿爹的死,他和她都要負起責任,還有阿哥的事情。

總有一天,她要向榮王世子,還有梅家人,討回一個說法來。

路過的人聽到胡同裏的聲音,駐足向這裏看過來。

綿娘頓蹲在那裏,無聲的哭泣著,一直過了許久,才擦幹了眼淚,站了起來。

頭上的帽子往下摁了摁,遮擋住眉毛。

眼淚在睫毛上結成了細小的冰珠。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她要將阿娘和弟弟照顧好。

路人對一個獨自哭泣的瘦小男人興趣缺缺,早已經散去,綿娘走出胡同,拿出懷裏的紙單。

去買自己還沒有買的東西。

顧驄的事情,被她壓在了心底。

心裏卻又因此起了另一番牽掛。

梅家已經搬走,江先生這次回去京城,也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了,不知道怎麼樣了。

也不知道江先生究竟做了什麼,那麼篤定梅家不會再找她麻煩。

他救了自己,又跑了一趟西北,不知道那榮王世子知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又要找他的麻煩。

江先生那樣的人,看起來可不像是巧言善辯的。

榮王世子那樣驕橫跋扈,若是有心為難,恐怕江先生是要吃虧的。

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遇到危險。

綿娘從江先生離開的那天就開始擔心,現在看到顧武,想到顧驄,想到蕭宗羨,這些王孫公子,一個個出身高貴,等級分明,對下屬,對旁人,很少體諒擔待,做事全憑心意,不由得越發的擔心。

轉而又想到江先生武功高強,雖然沉默寡言,可處事確實幹淨利落,想必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綿娘一顆心成了扭股繩,惱恨憂慮亂成一團麻,買布的時候,多給出了兩個銅板,還是老板提醒了她,她才回過神來,連忙將銅板放回了褡褳裏,又對著老板好一番道謝。

老板隻笑著說道:“不要緊,不過你自己留心點,去了別家買東西可不要再這麼大意了。”

綿娘點頭應是,收斂心神,從布店裏出來,奔著雜貨鋪去了,雜貨鋪旁邊就是米糧店,能省不少力氣。

回去之後,正趕上老板娘吃午飯,熱情的招呼她一塊吃。

綿娘笑著拒絕,去隔壁買了米麵,回來沒等多久,阿雲娘和裏長媳婦就回來了,告訴她不必再等,陳大牛將他媳婦拉走了。

在雜貨店裏綿娘沒好問太多,趕著車出了城,才問起來是怎麼回事。

明明一家人趕著車出來,自家媳婦卻寧願搭別人家車也不坐自己家的車,傳出去讓人笑話,陳大牛一家子都覺得麵子上掛不住,街麵上遇到了,陳大牛強製性的將媳婦拉走了。

陳大牛媳婦是個爆碳脾氣,一張嘴說話又狠又黑,陳大牛根本招架不住。

阿雲娘一邊說一邊笑。

裏長媳婦也是笑得不行,兩個人說起來陳大牛那次被他爹娘追著打得事情,到底是因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還沒弄清楚原因,可是那件事卻整整半個月都是田家灣最樂嗬的一件事。

女人們似乎就是這樣,這些家長裏短的話題開了口,就打不住。

“大牛那小子不容易,這樣的一個媳婦,那樣的一個媽,壞心眼都沒有,兩個人就是互相看不慣,他也就隻能夾在中間受夾板氣,不然還能怎麼辦。”

裏長家的兒子是老來子,比宋知恩還要小上幾歲,離娶親成家還有好幾年,婆婆知情達理,年紀大了,對於過日子的事情從來不插手,安心坐在炕頭上養老,說起來沒這方麵的憂慮,不過看著阿雲娘到是不由得想起了雲娘,忍不住笑道:“這大牛,到是有幾分像了你們家栓子,注定要受夾板氣的。”

“呦嗬,你這意思是說我們家雲娘也是個不講道理的唄?”

“你自己生得閨女,你自己最知道她是什麼樣了,阿雲沒有大牛媳婦那麼魯直,可她那個婆婆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阿雲娘勾著唇角淡淡的看著她:“那沒辦法,誰讓栓子就偏偏相中了雲娘了,既然是把她娶家裏去了,有什麼對的不對的,他就得好好包涵著。我那麼好的閨女嫁給他,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你啊,純粹是阿雲爹給你慣出來的脾氣,你看看一左一右,唉,別說是一左一右了,就是整個田家灣,有誰像你們家阿雲爹那樣,慣著媳婦閨女慣到這種程度的。像我們家的那個,外麵看著挺是一個人的,可實際上家裏麵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

阿雲娘笑得自得,阿雲爹對她的確是好,別說是整個田家灣,就算是十裏八村也挑不出這麼一個來。

想當初婆婆嫌棄她隻生了阿雲一個女兒,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處處與她為難,都是阿雲爹在維護著自己。

家裏家外的,什麼活幹不幹的都不攀她,早晨她不愛起來,他就燒炕做飯掃院子,扔下耙子就是掃帚,可從來沒有嫌棄過她這個妻子懶或者怎麼樣,這些年家裏大事兩個人商量著來,小事情都是她說了算,就連家裏的兩個嫂子也在感歎,她是真的攤上了一個好男人,寵著她一寵這麼多年。

裏長媳婦看著她的笑容,就明白了她的心裏在想什麼,心中固然有羨慕,可也覺得像自己家男人那樣,才是大多數男人該有的樣子。

阿雲爹寵著自己家的女人,可也沒少被那群男人調侃過懼內耳朵軟之類的,就連自己的婆婆都坐在炕上叨咕過,這樣的男人不會有什麼大出息的。

是啊,隻知道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能有什麼出息呢,可是,那些不怕老婆的男人,一輩子不也是在這個山溝溝裏,沒有什麼大出息嗎?隻是在家裏威風,出去人前也能仰起頭來走路而已。

人啊,關上門,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別人家的日子,過得好也罷,壞也罷,看看就好,還是不要七手八腳的瞎摻和才是。

阿雲娘得意了一回,想起自己家的那個親家母,又忍不住感歎:“她啊,那張嘴就跟棉褲腰似的,鬆的不行。”

裏長媳婦接話道:“說起棉褲,你不知道,我們公公婆婆的那個屋子裏竟然進了老鼠,那天晚上老頭老太太睡覺,半夜聽見哢嚓哢嚓的聲音,也沒在意,誰成想第二天早晨起來,就看見我公公的棉褲竟然被老鼠給嗑壞了,棉花都露出來了,第二天我不得不又給人家縫上,這不,今天又去買了點藥,準備回去就下上,要不然,這老鼠一到晚上就吱吱的叫喚,老頭老太太連覺都睡不好。”

阿雲娘給她出主意:“你這藥,放在地瓜片上,別放土豆片上,地瓜味甜,老鼠最愛吃的就是那個。”

“你可別提了,前兩天家裏有這個藥來著,我們那位當家的,就是讓我用地瓜片,結果地瓜片被吃了半拉,藥一口沒動,我們家老太太下地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給踩上了,那點藥都粘在了老太太鞋底子上了……”

兩人嘁嘁喳喳又說了一陣。話題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從陳大牛媳婦的身上繞到了老太太的鞋底上。

綿娘坐在前麵趕著車,耐心的聽著覺得這樣熱鬧而踏實的日子,離自己很遠,又離自己很近。

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日子,和什麼侯爺公子,王府世子,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可怎麼她們家就跟著倒了黴呢?

阿娘有多長時間沒有像這樣跟人扯皮閑聊哈哈大笑了。

阿娘的臉上,甚至連笑容都不見了。

心裏真的希望,阿娘也能像她們這樣,坐在一起,不著邊際的說著一個又一個的話題。

這樣的日子似乎有點遙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盼來的。

她有耐心,總覺得這樣的日子以後會有的。

顧武在桃源居吃過飯,騎著馬就奔著顧家村來了。

到了顧家的大門口,下了馬,門房見是他,連忙迎過來,殷勤的牽著馬,口中叫著“武爺,您怎麼回來了?”

顧武將馬鞭一起扔給門房,哈著氣說道:“可不回來了嗎,這天冷的,比邊疆還要冷,可真是要凍死我了。要是再不到家,這下巴恐怕就要真的凍掉了。”

“可不是嗎,咱們這裏,冬天就是這麼冷。您還是趕緊著進屋,讓她們給您煮一杯熱薑茶,先暖和暖和再說。”

“不急,管家呢,我有事和他說。”

顧武說著話進了院,卻在影壁牆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瀲香,她怎麼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