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世子蕭宗羨出身皇家,自幼性格頑劣不羈,什麼樣的場麵沒見過,也見識過家中女眷懲罰下人的手段,更是曾進親自動手,教訓過看不順眼的奴才。
可是,那些比起這個來,都是小巫見大巫,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枕邊人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比這更凶殘的刑罰他見識過,可那都是衙門裏審人的手段。
這個女人,又笨又狠,看來不將她帶回京城的決定是正確的。
嫵娘自然是不知道這些身邊人所想,揚起的匕首毫不猶豫的落下去,一張花容月貌此刻隻是一張猙獰的如鬼差的麵龐。
豆腐娘子走近一步,想要勸勸女兒不要下這樣的手,卻又很快想起昔日種種,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綿娘癱在凳子上,眼睜睜的看著那把匕首就要切到自己的臉上,隻能無力的閉上眼睛。等著這一刀落下,這一切結束。
“嘣——哐當——”
連著兩聲響起,匕首落在了地上,綿娘睜開眼,眼前的石板地上有一塊小小的石頭。
這場景似曾相識。
一個中等身形,穿著一身黑色衣服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江停,你……”嫵娘握著酸麻的手腕嗎,憤怒的看著來人。
“世子說過了,不想見血!”
這人語氣木然平淡,眼神卻像是藏在鞘中的劍一樣,收斂著鋒芒,卻依然不能讓人忽視它的危險。
他看也不看凳子上幾乎昏厥的女子,隻是抱著劍看著房簷下的蕭宗羨,道:“世子,再這樣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蕭宗羨神色一動,他一向率性而為,無法無天慣了,也鬧出了許多事情來,不過都隻是圖個痛快而已,真的鬧出人命來,也不是不敢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整個天下都是姓蕭的,父王又在朝中總攬大局。個把人命又算什呢!
就像是這個女子的哥哥,當初要不是因為顧驄護著他,自己也不會盯上他,之所以做的那麼多,也不過是為了給顧驄一個教訓。
而這個充軍發配的人,十有八河蟹九會凶多吉少,能活著回來的希望十分渺茫。
現在,顧驄已經回了京城,這家人說是家破人亡的確也不為過,再計較下去似乎也沒有了什麼意思。
隻是就這樣放了,似乎同樣沒什麼意思。
蕭宗羨眯起眼睛思考。
江停低下頭,無意識的看了一眼凳子上的人,卻不防凳子上的人忽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自己。
那一刻,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江停似乎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充滿了絕望,似乎又全是認命,可又帶著苦苦地哀求和不肯放棄的希望,江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柱子上綁著的孩子,心裏一動,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女子開口道:“要是真的非要留在這裏一條命,你們就留下我的吧,求求你們,放了我弟弟,他還不到十歲,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散在微風之中,最後的目光卻落在梅氏女的身上,顯然也是明白,昔日關係複雜的女子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江停看了看蕭宗羨,對方仍是不說話,可是,目光卻不再是之前那樣的不為所動。
也是,碾死一隻螞蟻是這樣的輕而易舉,可是,這隻螞蟻在明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也無力抗爭的時候,想的卻不是為自己求饒,而是她的弟弟。
這不算是什麼稀罕事,江停見過太多為了兄弟拋頭顱灑熱血的江湖人士,就連蕭宗羨對這樣的事情也不稀奇。
可是,當這種事情出現在一個本來沒什麼見識的鄉野女子的身上的時候,尤其是再有梅家人的對比,就會變得尤其鮮明。
之前用來打人的鞭子被扔在了地上,上麵幹涸出一層白色的鹽漬,蕭宗羨順著江停的目光看過去,轉而落在他身後的嫵娘身上。
被攔住了,這女子臉上沒有半點對自己凶殘的反思,反而全是懊悔,正在江停的背後惡狠狠的瞪著他,暗恨他阻攔了自己。
“羨郎,這女子實在可惡,以前勾結賽半仙哄騙我母親騙了婚事不說,成親之後也不安於室,勾三搭四的,現在更是指使她弟弟找上門來要毀我的容貌。今天早晨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塊石子打進我的眼睛裏也未可知,剛才進門之後,更是大放厥詞,不把你我放在眼裏,用她死去的死鬼老爹嚇唬我,如此可惡的人,若是不給她點教訓嚐嚐,又怎麼能消我心頭之恨!”
蕭宗羨半合著眼睛,並沒有說話,豆腐娘子見狀,還以為這位世子大人已經被女兒說動,連忙上前一步,幫著女兒說服與他。
少不得又是一番添油加醋,歪曲事實,她本來就嘴皮子利索,這次又不像是嫵娘出走的那天,有人截她的話頭,讓她無話可說,一番話說下來,不知情的真的就以為趴在板凳上隻剩下半口氣在那吊著的綿娘是個惡媳婦。
被堵住嘴的宋知恩無從分辨,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母女兩個給阿姐身上抹黑。
“把人放了!”
蕭宗羨忽然開口,打斷了豆腐娘子的喋喋不休。
嫵娘不敢置信的呼喚:“羨郎!”
豆腐娘子的聲音戛然而止,兩母女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隻可惜蕭宗羨不肯多說,隻是揮揮手,就轉而進了屋裏。
帶著綿娘來的兩個家丁要去將人扶起來,卻被嫵娘喝退,她徑自追到屋中,不甘心的還想要說服蕭宗羨,卻隻聽到蕭宗羨說了一句:“嫵娘,你真的是我養過的最心狠手辣的枕邊人了。這樣的你,讓我如何敢帶在身邊!”
他之前還隻是嫌棄這女娘上不得台麵,本來就沒有多少的喜愛之情,也已經過了新鮮的勁頭,才不想將人帶在身邊,現在看來,不帶在身邊的想法完全是正確的,這樣貪婪成性的女子,偏偏粗鄙又陰狠,怎麼可能留在身邊。
“羨郎,我不是……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屋內的嫵娘急急給自己辯解,卻說多錯多,蕭宗羨此刻已經不想聽她爭辯,竟然直接趕她出來。
聽到這席話,院子裏的豆腐娘子也是滿心的不安,她還指望著女兒能跟到京城去,,仗著世子的寵愛,生下個一兒半女,在王府中站穩腳跟,也好給兒子博一個大好的前程,沒想到此刻全部都作廢了。
“你喜歡的不是我,是顧驄,是現在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不要再說了,嫵娘,外麵還有下人,不要鬧得太難堪,說句實話,當初要不是因為你看顧驄的眼神,也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好日子可過了。出去吧,爺要休息!”
豆腐娘子上前兩步,卻是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這位世子大人的脾氣不好,她實在是害怕火上澆油,隻能憤恨的去看凳子上昏迷的綿娘,認為都是她這個禍害,才害得女兒遭了厭棄。
隻可惜,這個時候的綿娘,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眾人礙於嫵娘的淫河蟹威,不敢動手,江停卻是不怕的,走到柱子前,將宋知恩鬆了綁。
宋知恩被綁了大半天,此刻雙臂都已經酸麻不已,不過重獲自由的那一刻,什麼也顧不得了,就要去找那位高貴的世子大人給自己家人討公道。
肩膀卻被江停摁住。
他回頭,看著這個麵無表情的男人:“你放手!”
八河蟹九歲的孩子在阿哥充軍,阿爹亡故之後,就已經將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唯一的男人,可說到底還隻是個孩子,個頭也還沒有江停的肩膀寬,被他這麼一按,隻覺得肩膀上有千斤重,竟然比剛才的沁了油的繩子箍的還疼。
“帶你阿姐回家,不要再生事端!”
男人低聲說道,聲音和表情一樣冰冷木然,要不是方才親眼所見,宋知恩簡直不相信,就是這個人,剛剛幫自己姐弟求得情。
他還想掙紮,卻被他冰冷的眼神所攝,轉而默默地走到阿姐身邊,蹲下河蟹身來,看著唇色蒼白的阿姐,宋知恩當即眼淚就流了下來,卻也隻能克製著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
他伸手擦了擦阿姐頭上不斷冒出來的汗水,想要將人扶起來,卻因為手臂酸河蟹軟無力,毫無成效。
他環顧四周,這裏都是這一家人的仆從,根本沒有人會幫他們。
理應和他們關係最親近的豆腐娘子,此刻也正盯著他,卻是惡狠狠的低聲說道:“今天的事情沒完,你們給我等著!”
蕭宗羨還在屋裏,院子裏又有這些人,豆腐娘子到底是不敢太囂張,說罷就閉上了嘴,看著姐弟的眼神,好像是生生世世的仇人一樣。
他站在院子當中,無措又憤恨,阿哥被陷害,阿姐被折磨,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做,能或者走出這裏,已經是最大的奢望了。
他看著阿姐後背上皮開肉綻的傷口,咬了咬牙,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了下來,披在了阿姐的背上,隻著一件單衣蹲在阿姐身邊,輕聲道:“阿姐,你等等,我這就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