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想要爭口氣,當著豆腐娘子的麵將姐姐扶起來,可是一不小心卻扯到綿娘背後的傷口,硬生生的將綿娘給疼醒了。
“細伢子!”
她聲音弱的哪怕就算是站在她麵前的宋知恩也將將聽到。
半大小子激動的俯下河蟹身子,叫著“阿姐”!
她伸出手來,撫摸著弟弟的臉頰,艱難的問道:“你沒事吧……”
宋知恩握住姐姐的手,連連說道:“我沒事,我沒事,阿姐,你怎麼樣?”
“我……我也沒事……咱們回家吧……阿娘還惦記你呢!”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後背上的鮮血已經濕透了宋知恩剛剛搭上去的衣服。
站在豆腐娘子旁邊的兩個丫鬟 紛紛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就連之前帶著綿娘來的一路刻薄的兩個家丁此刻也低下了頭,不忍心再看一眼。
隻有豆腐娘子還死死地盯著兩個人。
‘回家,阿姐,我帶你回家!“
宋知恩重複著剛才說過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害怕再扯到阿姐的傷口。
綿娘卻搭著他的肩膀慢慢的撐起了身子。
全程死死的咬住嘴唇,豆大的汗珠從頭上不斷的滑落。
她說自己沒事,就真的要證明自己是真的沒事,讓阿弟不要擔心。
“阿姐……”
宋知恩喊著她的名字,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他的弱小,就像是他們一家在這個院子的主人麵前一樣,弱小到不能有任何的反抗,就連保住自己的姓命,都是那麼的艱難。
“別哭……”
她擦掉他臉上的淚水,眼神堅定卻執著,若無其事的笑道:“我答應了阿娘的,要帶你回家!”
她不讓他哭,可是,自己卻疼的眼淚在眼睛裏打轉。
嘴唇再次被咬破了,鐵鏽味湧河蟹入口中,卻感覺不到半分的疼痛,大概是因為後背上的傷是在是太痛了,比起那個,一些小傷可以忽略不計。
她終於從凳子上下來了,撐著阿弟的肩膀站著,身子卻不停地發顫。
後背的衣服滑落,她伸手要去撿,卻被人搶先一步撿了起來,重新披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袖子被係在一起,給她求過情的黑衣男人猶豫了許久,將劍掛在了腰間,方才將她背在了背上。
宋知恩再次去攔,他隻說了一句:“走吧!”
宋知恩遲疑,綿娘笑了:“細伢子,都已經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被打的皮開肉綻了,你阿姐現在還有名節可言嗎?”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其實從被休棄的那一刻起,她的名聲就已經毀了,再早一點,再遇到顧驄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清白了。
該露的不該露的,該看的不該看的,該摸的不該摸的。
不該露的都已經露了出來,顧驄不該看的已經看了,不該摸的已經摸了。
今天更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衣服都已經被抽破了,她是活該啊。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一剪刀戳死自己,也就沒有這麼多事情了。
更早一點,早在第一次被顧驄騷擾的時候,就應該以死明誌。
不是顧驄心懷不軌,他又怎麼會讓阿哥去他那裏做事,若是阿哥不去他那裏,嫵娘就不會遇到這個什麼世子,自然也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情了。
阿哥不會充軍,阿爹也不會突遭橫禍,失了性命。
細伢子又怎麼會冒冒失失的找上來,反而被人家威脅。
早就已經該死的爛命一條,又怎麼會在乎背著自己的是什麼人呢。
走出院子,門口卻站著一個人,探著頭,正在看著院子裏的情況,見人走了出來,連忙避到了一邊。
綿娘看著那個人影,嗬笑出聲:“秀才,好一個知書達理的秀才,好一個文質彬彬的孔孟門生……”
“休書你已經拿到了,和我再也沒有關係了,還有啊,你弟弟自己犯蠢,非要來這裏報什麼仇,你這是活該,招惹了嫵娘,她脾氣不好,生氣也是正常的,你們……你們……你們家人就都是自己找不自在,你說那八字合不上就合不上唄,好端端的當初作何要騙婚,若是沒有騙婚,自然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他的喋喋不休,在對上宋知恩的目光時,戛然而止,梗著脖子,想要說點什麼挽回氣勢,卻發現無話可說,隻能連忙灰溜溜的轉身離開。
江停背著綿娘走出了院子,沿途遇上家仆各種打量的目光,也並不理會,對背後那些小聲議論,更是不放在心上。
背著走出大門,兩個門房雖然也好奇,卻也不敢多問,宋知恩連忙去牽驢車過來。
江停走過去就要將背上的人放在驢車上,隻是一時之間還沒想好怎麼放才能最低限度的扯到她的傷口,身後的人就忽然說話了。
“謝謝……謝謝你兩次救了我……”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不遠處的弟弟聽到,輕柔的呼吸拂過他的耳邊,江停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知道……上次……上次也是你……是你打的石子……和這次次一樣……”
她呼吸滾熱,江停隻覺脖頸出一片熱燙,她身上的溫度也不低,想來是發燒了,隔著幾層衣物,他都能感覺的出來,她身上燙的厲害。
說話也還是哪樣斷斷續續的,幾句話而已,就像是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很快,就軟的跟麵條似的,差點從他身上滑落,他連忙用手扶住,隻是雙手卻放在了尷尬的位置。
手上的觸感軟河蟹綿綿的,江停又用手摸了摸,隨即終於明白自己摸得是哪裏,想也不想連忙鬆開了手。
“啪!”的一聲,後背上的人掉在了地上。
這一次,是徹底昏迷了,這都沒醒。
宋知恩仇視的看著這個將他姐姐扔在地上的人。
江停木著臉,看著地上的人犯愁,又是一陣猶豫,想了想,還是將人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在了驢車上。
將人放下的那一刻,他不動聲色的做了一個深呼吸。
“謝謝您了,要不是您,我們能不能走出這個院子來,還不一定。”
半大小子早已經過了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也知道他剛才那一下子是無心的,整個院子裏的人都是那麼冷漠,隻有他,幫著自己解開了繩子,又將阿姐背了出來。
這一聲謝謝說的實心實意。
對方卻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
“有機會,我們會報答您的!”
這一回,沒有回複了。
這人隻是站在那裏,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
宋知恩想了想,向對方鞠了個躬算是拜別。
他不會趕車,這頭毛驢性子又不好,也不敢向別人那樣,坐在車上,隻能牽著毛驢,無奈四周隻有昏暗的燈光,他好半天都不能適應這樣的光線,隻能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去,心裏卻始終是毛毛的,生怕遇上什麼。
等他終於適應了這光線之後,也已經走出了縣城。
前路一片漆黑,他來的時候有留意過,隔著好遠才能看到一個村落。
宋知恩回頭看了看車上的阿姐。
人昏過去,始終沒醒。
半大的小子忽然慌亂了起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走下去,他這個時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應該先去找大夫。
可就算是找到了大夫,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沒錢,大夫怎麼會給阿姐瞧病,更何況要去哪裏找大夫呢,這縣城,他一點都不熟。
又慌又怕,少年正猶豫不定的時候,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嚇得他連忙大喊一聲:“是誰?”
沒有回答,很快,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隻是那張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神也還是那麼木然。
宋知恩瑟縮了一下,連忙轉身靠在車轅上,伸長了胳膊,護住車上的阿姐。
“你要幹什麼?是不是你的主子反悔了,讓你們來抓我們回去?我告訴你啊,我不怕你的……你別過來,我是真的不怕你!”
他甩開鞭子,揮向對方,黑暗中看不到的鞭繩,卻被人輕而易舉的握在了手裏。
宋知恩這才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上抱著的東西。
是一床被子。
他走過去,再次將車上的人抱起來,示意宋知恩將被子鋪上。
他剛剛才救過自己姐弟倆,又一下子抓到了鞭子,宋知恩的內心還是信服占了上風,問不出原因來,依舊聽了他的話,將被子鋪在了車上。
懷中的人在此被他放下來,依然是麵部朝下,趴著的姿勢。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發覺體溫似乎又升高了,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個藥瓶來,倒出一粒藥,放入了她的嘴裏,扣住她的下頜,看著她無意識地將藥咽進去。
隨即走到了驢車前麵,牽起了被宋知恩扔在一邊的韁繩,回頭看著還在發愣的少年淡淡的說道:“上車!”
宋知恩看著他,又看了看阿姐,猶豫了一會,終於在對方耐心差點耗盡之前,上了車,坐到了阿姐的身邊。
他也不上車,隻是牽著驢車在前麵走。
“你知道我們家在哪裏麼?”
還是慣例的沉默,宋知恩很快發現,比起這個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家裏,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這個人,似乎和他一樣,不會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