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克星

秀才要去書院了,一直住在書院裏,兩三個月才能回一次家,綿娘按照豆腐娘子的囑咐將秀才要穿的衣服,要帶走的被褥都重新洗了一遍,疊的整整齊齊的裝在了箱子裏。

在家裏養了快兩年了,想到能重新回到書院念書,秀才還渾身上下都是興奮勁,很有一點精神煥發的盡頭,甚至走起路來腳步都輕鬆了許多。

宋有福心疼女兒勞累,知道她在家裏還要上山砍柴之後,起早貪黑砍了兩天的木柴,劈得整整齊齊借了馬車送到了梅家去,知道秀才能回書院去讀書了,也很高興,主動提出可以自己將人送過去,不想卻被秀才拒絕了。

原來說新姑爺不能登門,是因為身子不好,現在身子好了,人依然沒有想要登嶽父家大門的意思,而此刻,更是仰著鼻孔對嶽父說道:“不敢勞煩您老,隨便找別人送我去就好了。您要是真的有心,就讓我妹妹回來一趟吧。”

宋有福是忠厚又不是傻,活了半輩子了,怎麼會看不出好賴臉,聽不出好賴話來。當下也不顧女兒挽留,中午飯都沒吃趕晌就走了。

秀才鼻腔裏哼出一聲來,還未等轉身,就對上了綿娘的目光。

兒子給了宋有福臉色看,讓這個嶽父大人灰溜溜的就這麼走了。

豆腐娘子得意的笑臉怎麼也繃不住,心裏那股子被欺騙的惡氣終於是出了那麼一點點。卻不想過了一個晚上,兒子就來自己這裏商量,要去嶽父家裏拜會一下。

說是商量,明擺著已經是做好了的決定,綿娘一早起來都沒有做豆腐,甚至昨天晚上的豆子也沒有泡上。

豆腐娘子自是不願意的,這麼一去,不就代表這個親家認下了麼。

秀才早已經備好了說辭:“阿娘,你到想想,咱們堵著一口氣,撐著不上門,到是讓他們家沒臉了,可日後若是一切翻將出來,外人隻會認為咱們早有休妻之意,各種流言揣測讓人防不勝防啊。”

“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是無用,還不就是耳根子軟,被你那媳婦枕頭風一吹,什麼主意都變了。”

秀才聽了這話臉色極其不自然,下意識的摸了摸胳膊,也不知道那扁擔是什麼時候拿進屋的,這哪裏是枕頭風,簡直夾著冰雹的龍卷風,誰能受得了。

豆腐娘子見他這般臉色,更是認為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們夫妻同心,隻是排擠欺騙自己這個老娘,當時悲從中來,就想要哭。

秀才不禁頭大,偏偏又不能和老娘說實話,總不能告訴母親,您兒子不能人道,兩個人到現在還未有夫妻之實,那綿娘就算是吹了再多的枕頭風她也是沒用的。隻能花言巧語的繼續哄騙著,豆腐娘子還是傷心,擺手將人趕走了。

心中卻憋著恨意,第一次回門,哪有空著手的,不過她不肯給這對夫妻拿錢,巴不得那宋家趕緊認清自己的位置。

秀才沒要出錢來,綿娘也不急,隻是手裏握著趕車的鞭子,靜靜地看著他,一直看得秀才渾身挨打的地方又開始疼了,方才開口道:“我爹娘眼皮子沒有那麼淺,你是讀書人,要是能送給細伢子點什麼書筆之類的,會比送他們什麼東西還要高興。”

秀才不敢反抗,隻能點點頭,遵照她的指示拿了兩本自己早已經不用的書,又拿了一支筆,一刀宣紙,還有一塊早已經不用的硯台準備送給宋知恩。

綿娘的鞭杆敲在他的硯台上,淡淡的說道:“這塊還能用了嗎?依我看相公你現在正用著的這塊就挺好的。”

正用著的那塊是新的,秀才實在是舍不得,掙紮道:“這塊,是顧少爺送與我!”

“那就算了。”

綿娘收回了鞭子,顧驄的東西,還是少扯上一點瓜葛的好。

秀才想了想,咬了咬牙將那塊舊硯台放了回去,拿出了一塊半舊的硯台頂替上了。

他以為他身體好了,有了力氣了,能打得過這女子了,哪知道還是打不過啊,老娘就在隔壁,他不能讓母親看到,折損了顏麵,日後還如何出去見人,遂隻能咬牙受著。

越是看著眼前的綿娘,顧驄心中越是懷念起善解人意的瀲香來,現在倒是巴不得人就在眼前,也好舒緩一下心中的苦悶。

“看什麼呢,趕緊收拾著,我去套車。”

綿娘拎著鞭子出去了,秀才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卻不想碰到傷口,“嘶哈”一聲,連忙站了起來。

拍拍身上的灰,將東西裝好了,出了門。

綿娘的驢車已經套上了,聽見關門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走到了豆腐娘子的窗戶跟前,對著裏麵的人說道:“中午飯已經放在鍋裏熱著呢,你要是餓了,直接端出來吃就可以了。”

她還是嘴硬,一聲稱呼就好像是能短了自己二斤肉一樣,不過豆腐娘子也不在乎她這一聲稱呼,內心裏甚至巴不得她一直不叫這一聲婆婆,就好像這個媳婦還不是媳婦一樣。

眼前的一切她現在還無力改變,能做的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拄著拐杖目送著一對小夫妻離開院子,豆腐娘子的心裏的擔憂越來越濃重,兒子現在和她這樣蜜裏調油,將來真的到了那一天會不會舍不得,轉而改變主意?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明明前兩天還在信誓旦旦的和她商量著休妻的事情,一個晚上,才一個晚上而已,就什麼都變了。

越想越是心驚,豆腐娘子眼前一黑,差點坐在地上。

不能這樣下去,必須要徹底將兩個人隔絕,年輕男女,幹柴烈火,什麼都是說不準的事情,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這點事,又怎麼會不明白。

不說這邊豆腐娘子是如何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隻說秀才和綿娘那裏。

驢車上什麼都沒墊,秀才一路硌得憋屈,偏偏又不敢言語,隻能坐在那裏一聲不吭的鬱悶,路上遇到相熟的村鄰,還要好事的問上一句:“二郎,這是跟著媳婦回娘家啊?”

秀才什麼人,典型的讀書人,心眼針鼻一樣大,一句“吃了嗎?”都能想出一二三層意思來,這麼一句話,更是讓他覺得這些人好像是看穿了一切,自己的確是這個名不副實的妻子的附屬品,心裏嘔的要死,也就不願意吱聲,半合著眉眼假裝沒聽到。

綿娘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裝的,隻能笑著為他周全:“昨晚上看書看到淩晨,大概是累了。”

對方又不傻,自然也看出來了這人是在裝睡,隻是綿娘態度好,笑容溫柔恬靜,讓人不好意思駁了她的麵子,笑著應了綿娘的話,等著人走遠了,卻是一聲輕哼:“骨頭沒有二兩重,倒要看看他以後能有什麼出息。”

人走遠了,秀才睜開了眼睛,綿娘也不回頭,隻是淡淡的說道:“若是到了我家裏,你跟著我阿爹阿娘也還是這番態度,仔細著你的皮肉……駕!”

“啪”的一聲,鞭子抽在驢背上,打得秀才眼皮直跳,冷汗都出來了,驢子吃痛,飛快的跑了起來。

“我,我曉得的……”在驢車的飛速前進中,秀才的聲音都被顛簸碎了,他連忙牢牢抓緊了驢車邊緣,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被甩下車去。

此時此刻,他倒是恨不得自己將鞭子奪過來,趕著驢車走了。

隻是這種事情實在是有辱斯文,他可不想真真的做上一回車夫。

顧驄再一次領略到了綿娘的倔強,那一次,他自問推心置腹的已經將心裏話都當著綿娘說了,沒想到人家依然不買賬,賣豆腐的時候還是繞過了顧家村,這是拿捏準了自己不能將她兄長怎麼樣。

想到這個,顧驄一時間又是歡喜又是懊惱,歡喜於綿娘對他這點匪夷所思的信任,雖然少的可憐,可這到底也是綿娘的信任不是。

懊惱於自己偏偏還真就被這麼一個小小的女娘給拿捏住了,做不出拿著宋知孝威脅阿綿的事情。

狼行千裏,竟然也有吃肉的時候,這若是傳出去,日後回到京城,自己還怎麼做人,那混世魔王的名聲,早就墜了。

就是這樣,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顧驄沒忍住,大清早的又找了個跑馬的借口出來看人了,隻是今天在村頭等了許久,綿娘都沒見出來,就在顧驄改變主意,準備打馬回轉的時候,纖弱的女娘熟練的趕著驢車出來了。

今天竟然還換了一身新綠色的衫子,襯得整個人鮮亮又青嫩,看得顧驄眼睛發直,根本不覺得現在綿娘蜜色的肌膚配上這樣的顏色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好看。

他正準備驅馬上前,就看到了驢車上拉著的人。

秀才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隻消一眼,就認了出來,當下心中就是一堵,卻不由得打著馬遠遠的跟在後麵,明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騎著馬回轉,可就是鬼使神差的一直跟了下去。

待看清楚兩個人是往田家灣方向走的,心裏更是恨得厲害,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輛驢車上的兩個人,目光像是淬了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