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不算很深,這若是換做以往,顧驄一個提氣就能上去,隻是此時腳腕上受了傷,本來容易的事情也變得不容易了。
先將捕獸夾子掰開,小心翼翼的將腳腕拿出來。
傷口深可見骨,顧驄疼得皺眉,卻還能忍受。
他從小被摔打慣了,這麼重傷也不會叫一聲疼,尤其是綿娘還在上麵,他更是不能流露出一點慌亂,如若不然,阿綿隻會更加慌亂。
雨越下越大,四周都是泥土,濕滑無比,根本沒有著力的地方。
顧驄試了幾次,都是抓了一首泥,還要在那裏安慰綿娘:“莫要擔心,爺一會兒就上去了。”
最後沒有辦法,抬起頭來去看居高臨下的綿娘:“阿綿去找個樹藤什麼的,拉爺一把吧。”
他笑,有幾分傻氣又有幾分自嘲無奈。
太沒麵子了,竟然上不去。
綿娘沒說話,轉身離開了,很快又回來了,手裏拎著一條藤蔓,站在那冷冷的看著他。
“顧少爺。”
她喚他,一向柔軟的聲音帶出幾分冷硬來:“您想上來麼?”
顧驄仰著頭看著她,雨水阻礙了他的視線,那張讓他稀罕的不成樣子的小臉看的不是很真切。
“阿綿。”他不叫她心肝寶貝了,太過輕狂,放在心裏就好了。
綿娘皺皺眉頭,沒有反駁。
顧驄沒有多想,隻是問道:“爺不上去怎麼帶你回家,這麼大的雨,咱們兩個總不能在這深山老林裏過一夜就是了。”
“您錯了,在這裏要過夜的也隻能使您,我不會的。”
似乎今天的小娘子有那麼一點不一樣呢,顧驄默默地想,隻是那天生柔軟的嗓音即使是清清冷冷,聽在人的耳朵裏,也如雨打蓮花一般,悅耳動聽,扣人心弦。
像她的歌聲,淳樸的不加修飾,卻是意外的好聽。
恨一個人總會有諸多理由,喜歡上一個人往往隻需要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你走不回去的,下這麼大雨,阿綿,將藤蔓垂下來,拉爺上去,爺騎馬帶著你回去。”
遠處有嘶吼的聲音傳來,顧驄不由得有些急了,都說這林子裏有狼出沒,聽這聲音想必是了,萬一天黑他們出不去,狼再趕過來,就壞事了。
“不急,顧少爺,咱們打個商量吧,商量好了再說上不上來的事情。”
再難的事情都需要一個開頭,綿娘之前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這話究竟該怎麼說才好,現在,開了口,說了第一句,接下去的話就都好說了。
顧驄就算是再傻,此刻心中也已經明了了幾分,熱騰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和心一起冷下來的還有他的臉色。
“什麼事,阿綿你說!”
“您說好了,以後不再逼我,讓我安安心心的過我的日子,您繼續當您的少爺,我就把這藤蔓扔下去,如若不然——”綿娘抬頭看看天色:“你找我用了多少時間,您自己最是明白的,若是您的家人找過來,再趕上這麼個大雨天,定是更不容易。萬一……”
“嗬——”一聲低笑,顧驄眯起的眼睛閃著危險的光芒:“阿綿,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算計爺。”
綿娘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心裏不禁生了幾分怯意,然而事已至此,她根本沒有半點退路,隻能奓著膽子繼續道:“不是我想算計您,這一切隻是因為你步步相逼,我一鄉下女子,別無他法,隻能出此下策。”
“哼,這話說得,倒好像是全成了爺的不是了。也不想想,是誰三番五次的出現在爺的麵前,勾引的爺動了心思。”
他顛倒黑白,綿娘不想與他爭辯,隻道:“你就隻說怎麼辦吧?”
“阿綿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爺長這麼大,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脅迫。”
說罷,他也不顧泥水髒汙,徑自盤膝而坐,神態悠閑,全然不複方才的焦急。
綿娘未料到他會如此做派,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少傾,她咬咬嘴唇對坐在坑底的人恨聲道:“那您就等著吧,等著您的家人找過來。”
她將手中的藤蔓一扔,撿起之前藏在草叢中的鐵鍬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竟然真的隻扔下顧驄一個人坐在坑底, 望著四四方方的一塊天。
居然真的走了。
濕冷的雨水早已經將衣服全部打透了,卻沒有顧驄的心冷。
想起一刻鍾之前的心動,顧驄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已然淪落為一個笑談。
他想要捧在手心裏嗬護,疼愛的嬌嬌人兒,原來對他是如此厭惡,寧願守著那個癆病鬼過苦日子,也不願意跟在他一起,甚至為了那個癆病鬼不惜大著膽子算計他。
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對一名女子動了心思,想不到,到頭來,竟然會淪落到這地步。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窄窄的一片天空,輕嗬出聲。
雨水落在眼睛裏,很快眼前就迷蒙一片。
下雨天,林子裏的路更不好走了,綿娘扛著鐵鍬深一腳淺一腳的,還要時不時的擦一下臉上的雨水才能看清楚眼前的路。
天邊雷聲轟隆,閃電劃過天空,白亮的光芒嚇人的厲害。
深林深處,野獸的嘶吼聲斷斷續續的傳出來。
大雨並沒有要停的趨勢,綿娘身上冷得厲害,隻能盡量加快腳步。
“轟隆”一聲,又是一個響雷,綿娘嚇得渾身一個哆嗦,閃電亮的晃眼,隻聽得“哢嚓”一聲,前麵不遠處的一棵小腿粗的枯樹應聲而斷,斷裂處煙霧渺渺。
綿娘不敢再挨著樹走,生怕自己也會像那棵枯樹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野獸的嘶吼聲似乎也離得更近了。
按下心中的那份不安,綿娘繼續向著山下走去。
隻是走著走著,她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聽著屋外的簌簌雨聲,梅憨子坐立不安,連阿娘喚他都沒聽到,他的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山林裏的兩個人。
他試著說服自己,嫂子應該已經回來了,這麼大的雨天,她不可能還留在山上。
轟鳴的雷聲讓他本就不堅定的信念輕而易舉的動搖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掛在牆上的蓑衣就向外跑去。
梅二嬸在後麵連聲叫他,他隻扔下一句:“我去伯娘家看看,她家上次下雨的時候房頂就漏了,一直跟我說來著,我都沒騰出空來。”
“雨天路滑,小心點。”
梅二嬸沒攔著他,隻有他自己的心裏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出去。
小夥子穿著蓑衣很快來到了豆腐娘子的家裏。
推門進去,豆腐娘子也被這場雨隔在了外村,還沒回來,家裏隻有秀才一個人。
“二哥。”
梅憨子秀才的房門,卻並不進去。
“什麼事?”秀才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對這個身體健康,卻蠢笨如牛的堂弟並不熱略。
“今天雨大,我來看看房子有沒有漏雨的地方。”
梅憨子說著話,目光卻向屋裏瞟了瞟,直到確定屋子裏的確隻有秀才一個人,方才收回目光。
“這屋沒有,你去看看別處吧。”
這麼多年了,家裏有個什麼活,二嬸家裏兩個小子都會來幫搭把手,秀才早就已經習慣了,也不會和人客氣。
梅憨子心裏有事,也就不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打過招呼之後,就在院子裏巡了一圈,確定綿娘的確是還沒有回來,一顆心不由得往下沉。
“二哥,我檢查過了,沒有漏雨的地方,那我就先走了。”
他不是個話多的人,從來也沒有撒過謊,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在這個病懨懨的堂哥麵前,並沒有坦白一切。
“哦。”秀才看都沒看他一眼,隻顧著看著手裏的書。
梅憨子在灶房裏拿起柴刀,出了大門卻並沒有奔著家去,而是直接奔著山上去了。
又是一聲雷響,秀才方後知後覺的想到,綿娘自從扛著鐵鍬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隨即搖搖頭,她回不回來,又關他什麼事。
管她去哪裏了。
顧驄也知道自己不能真的一直坐在坑底,眼看著雨越下越大,在這裏一直等著,就算是沒遇上野獸,他也會被凍個半死。
顧文顧武肯定還在以為他正和綿娘在一起風流快活,一時半會都不會找來的。
他解下腰間的汗巾子,將傷處綁了個結實,支著身子站起來,顧驄開始想辦法,他要怎麼才能上去。
四周一抓就是一手泥,沒有借力的地方,顧驄連著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隻好將主意打到捕獸夾上。
可惜有這麼個捕獸夾,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麼。
原本拿著腰帶纏在捕獸夾上,再將捕獸夾扔出去纏在樹上,他扯著腰帶這一頭,就能輕而易舉的上去。
隻是今天不湊巧,他為了來見綿娘,換上了一身體麵時新的衣服,腰帶也是戴玉石扣的,華而不實,此時此刻,真是半點用處沒有。
沒辦法,顧驄隻能將主意打到自己的衣服上,他脫下衣服,正要撕開,一根長長的藤蔓就垂了下來。
他抬眼望去,渾身濕噠噠的綿娘正握著藤蔓的另一頭,目光不明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