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動

顧驄眼角瞄到自己的常隨,並沒有忽略到他神色間的輕鬆。心中已經斷定是好消息了。

果然,顧武小聲道:“她約您在梅花村的後山上見。”

顧驄上馬的時候,顧武捧著一床被子追了出來,硬是要塞到他的手裏。

顧驄的眼皮狠狠的一跳,居高臨下的瞪著他。

顧武忙解釋道:“深山老林的,也要舒服一些啊。”

他沒有直接說是什麼事,可是,這話前前後後一聯係,顧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腳踹過去。

“爺是去正經談事情,又不是去深山老林子裏偷人,帶這個東西做甚麼?”

顧武躲得快,這一腳剛挨上他的肉皮就蹭了過去。他還挺委屈:“我是為您好。”

顧驄的額頭上的青筋跳得厲害:“爺是那種鑽深山老林子的人麼?”他壓低了聲音嗬斥,內心到底對綿娘有著念想,不願意人前壞了她的名聲。

殊不知他這兩天鬧得厲害,綿娘的名聲早在這宅子裏鬧得已經不怎麼好了。

駕馬快速向梅花村跑去,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偷偷摸摸的這種事,他到底還是做不出來的,他還要臉麵呢。一定是要說服綿娘跟著他的,大不了就是威逼利誘那一套,不過上一次隻是嘴上說說,這一次,卻是要付諸行動的,他總不能在任憑那個女娘放肆行事。

隻是他還是被顧武給坑了,那小子隻是告訴他是在後山的林子裏,卻沒有說具體的方位。

騎著馬上了山,鑽進林子,他就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人了。

憨子眼看著一人一馬上了後山,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終於記起來了,那個身影是誰,還有今天早上守在村頭那人又是誰。

老林子又深又大,想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適逢盛夏,樹木最繁盛的時節,顧驄一進去,隻覺得眼花繚亂,什麼都看不清晰。他不免後悔,就是少問了那麼一句,他就要費頂大的事去尋人。

有心想要叫起綿娘的名字,又覺得這算不上一個好辦法,他與綿娘的事情還沒個定數,這若是讓別人聽了去,豈不是害了綿娘。

心下又不免自嘲,即使是心中怒火騰騰,他卻依然在全心全意的為她著想,罷了,他慢慢找吧,總跑不出這林子就是了,再說綿娘一個弱質女流,總不會跑到林子深處去就是了。

天上烏雲蓋頂,隱隱有雷聲鳴動,綿娘滿頭是汗,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將這個陷阱挖的夠深了,將撿來的捕獸夾子放到坑裏,扯著藤蔓爬了上去。

這麼一番折騰,又是花廢了許多功夫,也不知道這樣的天氣,那個紈絝子弟還會不會來,綿娘抬頭看看天,心中很快就有了決定,事情已經做了一半,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還是趕緊將這裏的土都弄走才是正經。

至於顧驄,來了就算是他倒黴,不來,那就是他不誠心,她這邊總有話說就是。

原本以為隻要將陷阱挖好,就可以輕鬆許多了,後來綿娘才知道,原來將挖出來的那些土運走,才是最麻煩最繁重的。

這個時候不免慶幸還好自己處在山林深處,當時也沒有和顧武講清楚到底是在哪裏見麵,不熱按的話,顧驄豈不是很快就會找來。

將土弄走,又是好長一段時間,雷聲越來越大了,站在深林裏仰望,看到的是被樹木遮住的巴掌大的一片昏暗的天空。

快下雨了吧,她沒帶蓑衣,要怎麼辦?顧驄還會來麼?

用樹葉枯枝將那個陷阱蓋得嚴嚴實實,爭取不留一點破綻,這個沒什麼見識的女娘終於開始擔心了。

做壞事啊,還是這樣的壞事,要陷害的還是那個看起來就很厲害的顧家少爺,也不知道會不會成。

萬一若是不成的話——

顧家少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吧?

可是不做,她要怎麼辦?

父兄不能作為依靠,嫁的男人又是個病秧子,她能靠著誰,這些事情說出去最後倒黴的隻會是自己吧。

行為不端的女子被沉潭的事情她又不是沒聽說過。阿娘拿著那件事給她講過道理的。

出嫁從夫,女子要恪守婦道。

她並不是什麼老實本分的人,隻是沒有作惡的膽子罷了。

綿娘不想一味的受人欺負,所以,才會和秀才鬧開了,才會學著去反抗豆腐娘子的欺壓。

是了,她連丈夫和婆婆都不怕,又怕他一個顧驄做什麼呢?

說穿了不過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

他也不是三頭六臂吧?

總不能任憑他隻手遮天。

可到底又是有權有勢的人物,她又拿什麼和人鬥,真的鬧將起來,那些當官的一定會維護他吧,他又不是他們村裏的人,若她真的有沉潭那一天,他恐怕還是會繼續無法無天的去招惹別人吧。

真真是前世的冤孽。

這一世怎麼就遇到了他?

天上開始下雨,雨水透過枝葉落在她的身上,綿娘整個人隻覺得更加疲憊,動都不願意動了。

懶懶的靠著樹根坐下,心中慶幸還好不打雷了,不然的話,她都沒處躲雨去。

下雨了。

顧驄抬頭看看天色,心中到越發的焦急了,早知道今日會下雨,就不讓顧武去找綿娘了,這起子事情,說與不說也不在乎這麼一天兩天的,就再給她兩天的時間又能怎麼地,眼下可好,下這麼大的雨,綿娘還在林子裏等著他,他現在倒是越發的著急了,總要快點將人找到才是,如若不然的話,綿娘豈不是十分危險。

他一路走來有留意過那些捕獸夾子,自然知道這林子裏是不怎麼太平的。

從來沒有過的擔心一點一點的在心中開始擴散,顧驄再一次埋怨起顧武的辦事不周來。

至於為什麼會有擔心的感覺,他自己卻沒有去深究。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擔心和越來越明顯的愧疚在他看到綿娘縮著肩膀躲在一棵大樹下的時候,達到了從未有過的深度。

身材纖瘦的女娘整個人都被雨水打濕了,本就單薄的身子看起來更加單薄了,縮著肩膀冷得發抖,看上去可憐極了。

顧驄忽然間就覺得心像是被什麼鎖住了一樣。

那麼個嬌嬌人兒,癡癡地守在那裏,隻為了等他過來,怕他落了空,即使下著雨也沒想過要走,甚至都不曾想過要找一個山洞之類的去避雨。

好愚蠢的小娘子。

可是偏偏又蠢得如此可愛。

某些念頭一旦在心裏紮了根發了芽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此刻,顧驄的心裏就是這樣的,他騎在馬上,看著雨中那個瑟縮而柔弱的身影,心中悠生出來的念頭是自己都想不明白的。

美人,他見過,風情萬種的章台名妓,文雅端莊的大家千金,高貴驕傲的皇族女子,溫柔小意的瘦馬伶人。

可似乎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眼中的別家女子,心中從來沒有留下過任何人的影子。

偏偏就是眼前這個,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虔誠的等著他盼著他,雨中的那個身影,觸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柔軟。

馬聲嘶鳴,引起了女娘的注意,她抬起頭來,一即使隔著道道雨簾,那雙眸子也是那樣的明亮,動人,仿若一下子望進了他的心裏。

勒住韁繩,男人翻身下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了下來,奔著那個身影走過去。

這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有了決定。

被騙了,沒什麼要緊的,這世上,騙他的人本就不少,又何必偏偏與她計較呢?

說穿了還不是自己的步步緊逼,才害得她慌了手腳。

嫁過人,又有什麼重要的,隻要他想要,隻要他肯給,就算是嫁過人的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邊,做不了正房,那就做偏房,從這一刻起,她就已經是他顧驄的女人。

他要護著她,讓她再也不要這樣苦苦的等著他守著他。

“阿綿。”

他喚著她的名,此時此刻,他方才明白這個名字真正的含義,這個女子,就像是她名字中的那個字一樣,看似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氣,可是,卻給人最安心的舒適,最溫暖的所在。

她抬頭,他凝視,兩雙眼睛對視在一起,四道目光,緊緊地交纏著,雨霧隔住了真正的視線,也隔絕了真正的心思。

他沒看清她眼中的驚慌和猶豫。

她也沒看清他眼中的堅定和罕見的溫情。

他一腳踩空,掉進了陷阱裏,手上還拿著那件華麗的錦服。

看著她直起身子,他脫口而出:“不要過來,這邊有陷阱……”

左腳偏巧不巧的落在了捕獸夾上,竟然被緊緊咬住。

他心中一陣懊惱,怎麼就這麼大意,竟然掉進了如此粗糙的陷阱裏。

腳腕上痛得厲害,這是捉野獸用的夾子,可想而知,鋸齒是鋒利的。

褲腿被鮮血染得通紅,他抬頭,就看見她正站在上麵,正探著脖子看向他。

他心中一陣溫暖:“阿綿,你不要動,這是個陷阱,小心掉下來,你離這裏稍微遠一點,爺看一下,要怎麼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