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兒子是那麼個體弱多病的主,梅憨子又是個五大三粗的,兩相比較,難免這個小蹄子會生出點別個心思。
她卻沒算計到去地裏大不了隻看到梅憨子和屯裏的男人,而去賣豆腐,綿娘要看到的男人不知道要比屯裏的多多少。
豆腐娘子不給綿娘說話的機會,吃完飯,她就已經把驢車套好了,豆腐自己親自點了好幾遍,還不忘記告訴綿娘,按照她的算法,這些豆腐是要賣出多少錢來的。
一切都弄好了,豆腐娘子確定沒什麼紕漏了,才將人打發出門,還不忘記再三叮囑人家。“你要吆喝出來,知道嗎。”
梅翰林坐在屋裏吃著雞蛋聽著院子裏的對話,卻是半點聲音也沒有,直到院門關上,他才心裏一個激靈,想起來了,這麼著讓那個女娘出去賣豆腐似乎不太好。
雖然這麼想了,秀才卻並沒有阻止。比起誰去賣豆腐,他更煩心的是自己的身體。
眼睛不自覺的向下瞟,他還是不敢相信,是真的沒用了嗎。
豆腐娘子推門進來,嚇了他一個激靈,趕緊收起了神色,裝作在看書。
她手裏端著藥碗,放在書桌上。見兒子在看書,自然是滿意的,囑咐了人把藥吃了,就離開了,她還要去地裏幹活,自然是不能在家守著的。
秀才沒注意他娘的去向,目光落在那碗藥上,一雙眼睛裏是說不出的複雜,直愣愣的看著褐色的藥湯子。
綿娘哪裏會趕什麼車,更別說張嘴喊賣豆腐了,牽著驢車出了村子就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了。還好遇見屯鄰,雖然她不認得人家,人家卻是曉得她是梅家的新媳婦的,打過招呼之後,給她指了方向,讓她奔著那個方向去賣。
綿娘謝過了人牽著驢車上了路,奔著那個方向去了。
屯鄰實在看不下去了,又上前交給了她趕車的要領,看著她上了車,一揮鞭子,驢走出去才放心。
第一次趕車,綿娘心裏隻覺得特別緊張,既怕驢跑得慢了,耽誤了賣豆腐的時間,又怕驢跑得太快,顛壞了豆腐,隻能一點一點試探著趕出去,等著慢慢上手,才加快速度,饒是這樣,遇到了個坑坑窪窪之類的,她也是趕緊下來牽著驢車向前走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才看到一個村子,綿娘有些膽怯,她從來沒出過門的,以前連集市都沒去過,今生唯一的一次出遠門,就是從她家嫁到梅家。
現在,更別提要她張嘴吆喝了,好在,她剛進屯子,就有一個小腳老太迎了上來,看清是她,本來一臉期待八卦的熱情頓時消了一些,卻還是開了口:“是梅家的兒媳婦吧?”
綿娘被問到了,輕輕點了點頭:“大娘,您怎麼知道?”她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老太太,不知道她怎麼會曉得自己是誰。
小腳老太嘴角一耷拉:“我不認得你,我認得這頭驢,這驢是梅娘子家的錯不了吧。”
綿娘無言以對,給她撿了豆腐,就又趕著車向前走去。
小腳老太看不下去了:“你個樣子,豆腐賣出去要黑天了喏。賣豆腐是要吆喝的,不吆喝,你什麼時候能賣出去。”
被數落了,綿娘還是無言以對,小小聲的喊了一聲“賣豆腐嘞!”
緊接著就紅了臉,趕緊閉上了嘴。
小腳老太太再一次看不慣了:“你這麼吆喝,誰能聽得到啊,要扯開嗓子喊才算數的。”
被這麼一直鄙視,綿娘再是個泥人性子也繃不住了,輕輕咳了一聲,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賣豆腐嘞!”
她的嗓音向來棉柔,這麼著喊上一聲,也沒有別人的爽利尖銳,卻還是把人招呼出來了。
前麵一個三十多歲的娘子衝她擺擺手:“賣豆腐的,把你的車趕過來。”
綿娘趕緊牽了驢車奔了過去。
那位娘子倒是和善,知道她是梅家的,也沒說什麼,隻是微微一笑,告訴撿兩塊豆腐。
有了第一聲,再去喊第二聲,就容易得多了,綿娘連著喊了幾聲,終於是放開了,既然已經來了,索性豁出來。一個勁的開始叫賣。
她是個麵善的,長的就是一團柔和,雖然不愛說話,還是得了不少好評,倒也沒人為難她。
不過也有那半大小子出來看熱鬧的,見到不再是那個半老徐娘賣豆腐,而是個貌美的小娘子,就忍不住上前,買上兩塊豆腐,反正沒幾個錢,家裏也是要吃的,買塊豆腐,還能看看漂亮的小人兒,不錯。
一車豆腐,在那個屯子居然賣了整整一盤,綿娘自己都沒想到的,數數袋子裏的銅板,聽著嘩啦啦的響聲,再想想這些是自己賣出去的,真好。
出了那個屯子,綿娘的心情有點小小的飛揚,感覺這賣豆腐也不難麼,趕車也不覺得難了,隻要關鍵時候勒著韁繩就行了。
過了這個屯子,卻是要翻過一個小山坡才能去到下一個村子裏的。上山的時候綿娘還是下來了,小心翼翼的牽著驢向前走。
順利爬到山坡頂端,心裏舒出一口氣來,還好,沒出什麼亂子,可是,她這口氣沒等喘勻乎,就出了事了。
到了山頂,驢子自然地往下走,她也就跟著坐在了車上,奔著下坡去了。
卻沒想到走得太急,眼看著對麵的兩個人騎馬過來,居然沒收住勢,直接奔著那馬撞了過去。
綿娘再想勒著驢車已經來不及了,眼看著就要撞到一起,她連忙閉上了眼睛,不敢想這要是撞到一起會怎麼樣。
馬上的人動作很快,眼看著驢車拉著人過來,連忙打馬向一邊輕輕鬆鬆的躲了過去,回頭看著那驢車去撞旁邊的樹木,這時候也看清了驢車上的人,不由得心裏一驚,萬萬想不到是她。
當下也容不得猶豫,連忙飛身下馬,奔了過去將驢車拉住,這才免了車子撞在樹上。
不過車上的豆腐盤子倒是掉在了地上,豆腐全都扣了,隻是哪裏還顧得上那些死物,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沒事。
“行了,女娘,睜開眼吧,已經沒事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激得綿娘心裏一個戰栗,緩緩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怎麼是你?”
顧驄也沒想到這麼巧會遇到她,現在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他就不去拉驢車,而是直接抱人就好了,白白錯過一個軟玉溫香的好時機。
不過好在遇到人,他還是歡喜更多一些:“女娘記得在下?”
旁邊的顧武不忍直視,什麼時候他們家顧三爺變得這麼挫了,還問這種問題,距離那天見麵也不過才三天時間吧。
被那雙閃著賊光的眼睛一直盯著, 綿娘不由得紅了臉,抿著唇,和他拉開一些距離,卻是深深一福禮:“多謝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在這裏先行謝過了。”
顧驄不高興了:“就這樣嗎?這謝禮也太隨便了,女娘,如此可是不好。”
小人兒紅嫩嫩的臉蛋和蘋果一樣,看著就像咬上一口,粉嫩嫩的唇跟花瓣似的,顧驄不自覺的咽咽口水,總覺的嘴裏泛酸,想要吃點什麼。
男人的目光不加掩飾的盯著麵前的小人兒,綿娘不懂得那個目光的含義,可是,心裏卻不由自主的緊張,本能的再一次後退幾步。
“小女子一定會銘記於心的。”
顧驄上前一步。“就隻這樣嗎,女娘連在下的名號都不曾問起,還說什麼銘記於心。這不是明白這說的謊話嗎?”
綿娘很是詫異,上一回遇到這人的時候明明還是謹守君子之禮的,哪想到幾日不見,就這樣了。
這樣是哪樣,她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覺得不怎麼好,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無端的讓人心裏發顫。
顧驄是什麼人,粘上毛就成精了的那種,小人兒的眼神幾下子就被他解讀出來,心裏不由一陣懊惱,差點因為猴急壞了大事。
連忙立正站好,對上綿娘猜疑的目光輕輕咳了咳:“爺隻是好奇,你一個女娘,這種活計,怎麼是你能做的。”
他變臉倒是快,綿娘心存疑惑,可是看人這麼正經的說話,倒是不好說什麼了,更何況這人兩次解了她的圍,倒是真的。不管怎麼說,她還是要謝謝人家的,隻是自己實在身無長物,在看看人家,騎著高頭大馬,看打扮,絕對不是普通人家,身邊還跟著仆從。
這樣的人,用什麼做謝禮,好像都是輕了。綿娘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去看那車豆腐。
她的目光轉過去,顧驄的目光倒是也轉過去了,顧武見機快,已經下了馬去撿豆腐盤子,重新放在了驢車上。
綿娘內心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豆腐盤子倒是結實,隻是豆腐全部都已經摔碎了。
她本來還想著用豆腐謝謝人家的,現在看來,也是不行了。不僅如此,回去了,還不一定要受豆腐娘子怎麼責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