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寒的大舅子小舅子是出來找人的,段不嚴對著宋知恩招了招手。
小孩子一溜煙似的跑到他的麵前,興奮而拘謹。
段不嚴伸手在孩子的身上摸了摸:“嗯,是個學武的好苗子,跟你哥哥一樣,若是現在用功,將來一定能超過你哥哥。他學武的時間太晚了。”
宋知孝根骨頗佳,隻可惜去年才開始學武,早已經過了最佳的時間。
宋知恩現在也不早了,十幾歲的孩子,骨骼都已經成型,不過根骨的確不錯。
段不嚴看著他就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個宋知孝。
這大概是宋知恩最想聽到的話了,少年紅著臉,看著段不嚴,眼神更加興奮,他現在也有練武,每日裏在書院,早晚都會將江一寒教他的劍法練上一邊。
少年的心思比他哥哥姐姐更加活泛,知道自己不能隻讀書,光讀書那是書呆子,也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當然,最重要的是去年在榴花胡同裏的那一幕讓他記憶猶新,一直橫亙在他的心裏,像是一根刺,拔不出來,也不想拔出來。
就算是阿姐身邊已經有了江大哥,他還是想要努力做一個能保護阿姐的人。
幾個人站在河邊,從眼前的花鳥魚蟲看到遠處的青山綠樹,段不嚴詢問著宋知恩的功課,無形間帶著點考校的意味。
聽著宋知恩對答如流,轉頭看了看江一寒,別有深意。
宋知恩在學堂念書的時間不短,可是鄉下夫子能教出來的東西有限,能去上城裏的書院,也是受人點撥過的。
至於受誰的點撥,別人看不出來,可是段不嚴卻看出來了,段不嚴覺得不僅自己能看出來,若是陛下在這裏,也一定能看出來。
當初那場科考,他的卷子混在眾多考卷之中,仍舊是很出眾,皇帝說是去看著玩玩,實則是怕榮王背後操控,主考官失職舞弊,後來皇帝說起這件事,還不無感歎,當時幸虧自己去了,若是不去,這個考生就真的要埋沒了。
這人不在榮王的名單裏,皇帝親點了的卷子,看著上麵的自己和行文風格卻越看越熟悉。
不同於其他考生通篇累牘,簡潔直接,沒有一句廢話。
皇帝陛下不敢相信,先是悄悄將正在京城的段不嚴招了去。
兩個人看了半天,終於斷定出來,行文風格不能確定,但是字跡錯不了,就是那個人的。
上麵的名字是假的,才學卻是貨真價實的。
陛下很高興,他覺得江一寒沒有辜負江太傅的才名,也沒有被報仇的事情徹底湮沒了心智,畢竟那個時候的江一寒是真的冷漠,冷漠到拒絕與人交流的地步。
過後卻是可惜,若是沒有當年的那個案子,江一寒現在可能已經站在朝堂之上,正肆意的彰顯著自己的才能。
段不嚴也覺得可喜又可惜,心裏對禍國殃民的榮王又恨上了一層。
江一寒卻不覺得有什麼。
他隻是在做他應該做的事情,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練武是為了報仇,是為了保護自己。
讀書,是為了不讓父親的盛名就此墮落。
名滿天下的江太傅怎麼可以有一個草包一樣的兒子,就算是為了告慰老父在天之靈,他也應該去下場科考。
河裏有魚遊過,得了自由的宋知恩立刻想到了今天剛剛生產過的雲娘。
少年立馬挽起了褲腿,跳下了河,要去抓魚給雲娘燉湯補身子。
下河摸魚是這裏的孩子經常做的事情,眨眼的功夫,宋知恩就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一條。卻沒有裝魚的工具。
宋知孝折了柳枝過來,穿在了魚的下頜上。
不一會兒,原本在河邊上站著的另外兩個男人也脫了鞋,下了河。
綿娘趁著下午的空閑時間,端了一盆衣服跟寶丫來到河邊,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會心一笑。
幾個人聽到聲音回頭,看見她們,不由得露出不同的表情。
段不嚴微微頷首,江一寒徑自從河裏走了過來。
也不去捉魚了,反倒是讓寶丫跟著宋知恩去玩,他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跟綿娘之間隔得很近,靜靜的看著女娘。
綿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隻能徹底轉過身去,假裝身後的人不存在。
可有些事情不是裝糊塗就真的不存在的。
男子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幫著她洗衣服。
綿娘詫異的看著他,隨後連忙從他手上將衣服拿過來:“這就不是你們男人該幹的活。”
剛剛欽封的青州刺史在這裏洗衣服?
綿娘怎麼看都覺得別扭。
“幹活還分男人女人嗎?是有誰規定的嗎?”江一寒將衣服再次拿到了手裏。
綿娘根本搶不過他。
當然沒睡規定,可是老祖宗傳來下來的規矩不就是這樣嗎?
“男主外女主內……”
“這不準確吧,你也做了許多本來應該男子做的事情,那麼我現在做這個又有什麼不對的嗎?”
他讓綿娘啞口無言。
江一寒回頭看了看正在努力憋笑的段不嚴,不以為意。
低聲對綿娘說道:“不隻是洗衣服這一件事,以後不管任何事情,都沒有男女之分,更沒有你我之分,想要我做什麼,或者說需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直接說出來,知道麼?”
他逼著綿娘點頭,綿娘輕輕地點點頭。
胸腔裏的心卻狂躁的跳動著。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也願意讓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當然,生小孩除外,隻有這件事,怕是真的有男女之分的。
江一寒看著綿娘,心念一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她紅紅的耳朵。
“有蟲子。”
百試不爽的借口,綿娘卻每次都會傻傻的上當,當真還抖了抖頭發,詢問還有麼?
江一寒點點頭,伸出手指,在綿娘的後頸上摸了一下,然後迅速彈開。
看著綿娘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厚臉皮的青州刺史也不由得有了一些心虛。
宋知孝是真的忍不住了,直起身子,看著自己的傻妹妹忍不住出聲提醒:“你怎麼他說什麼都信呢?”
“啊?什麼?”綿娘不解的看著哥哥。
“……沒什麼。”宋知孝低下了頭,萬一說出來,恐怕綿娘會更加窘迫,若是這樣還不如不說。
綿娘看著哥哥,再看看江一寒,片刻之後,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江一寒:“……你……”
江一寒笑笑:“有些傷心啊,竟然不相信我的人品啊?”
綿娘遲疑了,她怎麼能不相信江一寒的人品?
可是阿哥的未盡之語又是那麼曖昧。
讓她怎麼能不懷疑。
江一寒適時地露出一點傷心的表情:“綿娘,我以為,你會相信我的。”
綿娘連忙窘迫的搖頭,她當然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騙誰都不會騙自己。
“這樣,我就安心了,綿娘,永遠不要懷疑我好麼?”男子得寸進尺,將手中洗好的衣服遞回去,然後從盆子裏拿出另外一件衣服繼續剛才的動作。
金黃色的光芒透過樹林的間隙,灑在他的身上,綿娘看著男子專注的側臉,抿了抿唇角,忽然伸出手去,迅速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隻是還未等她的手撤回,手腕就已經被人抓住了。
綿娘窘迫的解釋:“你的臉上有髒的東西。”
“真的,要相信我,不要懷疑我!”
這句話是那麼熟悉,熟悉的分明就是剛剛從自己的口中說出去的,江一寒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腕,鬆開了那隻做賊心虛的手。
“我相信你,我永遠相信你。”
綿娘敗下陣來,她想不明白,這個男子怎麼會臉皮這麼厚。
不遠處的宋知孝心裏哀歎一聲,自家的這朵鮮花,真的就這麼輕易的被江一寒折去了。
段不嚴笑著搖搖頭,現在的江一寒,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不過現在總算是像是一個正常人了,不在冷漠孤僻,也挺好的。
老師若是九泉之下看到他這番模樣,應該也會得到安慰了吧。
夕陽西下,宋知孝拎著兩串魚,江一寒端著那盆衣服,幾個人往回走。
落日的餘暉灑在每個人的身上,安靜寧和的鳥語花香,好像世外桃源。
七月初九,綿娘江一寒跟著段不嚴進了同洲城,去看那處縣主府。
五進的宅子,不算豪奢,可是占地寬廣,地處同洲城最繁華的街道,跟桃源居相距不遠。
周管事以及桃源居的掌櫃的,知道綿娘的事情,少不得為她高興,隻有張師傅高興之餘心情不免有些複雜,綿娘現在的身份還能做他的徒弟嗎?還願意跟著他學廚藝麼?
之前綿娘有個做了大官的哥哥他不擔心,可現在綿娘的身份不一樣了,她不隻是有個做官的哥哥,她還有一個青州刺史的未婚夫,自己也有了更高的身份,怎麼看都跟菜刀砧板鐵鍋格格不入。
有些可惜,還是想要拉著那孩子回來跟自己學做菜。
田如絲來了,跟著綿娘進了宅子裏,左看看右看看,轉頭對綿娘說道:“我有一種在戲台上唱戲的感覺。”
“我也有。”綿娘深有同感,不真實,尤其是那幾個丫鬟仆婦,給她請安見禮的時候,她真的就感覺自己像是戲台上唱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