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說的從容又自然,理直氣壯,像是根本不覺得窮是個什麼了不得的問題。
田如絲閉著眼睛喝進去的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這一回,就連阿全爹娘都是不可思議的看著綿娘。
他們給來的客人倒水,水是改不了的,卻是拿出了家裏的幾個新碗,雖然窮,可是他們還是竭力掩藏著自己的貧窮。
苦妞的親爹和後娘也是如此,她們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過來的,雖然也打著補丁,但是可能是補丁最少的。
沒有人像是綿娘這樣,開口就是“我們家很窮。”
這讓他們感覺有點怪異,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樣的感覺,隻是心裏反倒是隱隱有點敬佩。
至於苦妞的親爹和後娘則是完全將這句話當成了推托之詞。
苦妞的親爹心中腹誹,隻有有錢人才哭窮,說自己有錢的,反而多半都是沒錢的主兒。
不過卻不敢表現在臉上,這位小老板的那雙眼睛實在是淩厲,他是真的怕那把匕首一哥不小心將自己的手指切掉了。
苦妞的後娘臉上不由得浮現出懊惱。
她心裏跟自己丈夫是一樣的想法,聽到綿娘這麼說,也隻覺得這小老板真的是不解風情。
她指著田如絲,揭穿綿娘的謊言:“小老板真是謙虛,奴家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麵,可也知道你這娘子身上的穿戴,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起戴的起的。”
她手中的帕子再次甩在綿娘的臉上:“小老板開玩笑,別的不說,就說這鎮上的財主家的娘子,穿的可是都沒有您家夫人穿得好,奴家可是見識過的。”
這一連聲的奴家說的綿娘直起雞皮疙瘩,而那苦妞後娘整個人更是恨不得貼到綿娘的身上。
綿娘身子僵直,她伸出手想要將人推開。
可是手剛挨到苦妞後娘的身上,對方就好像整個骨頭都軟了一樣,越發的貼了過來,綿娘連忙鬆開了手。
綿娘瞪大了眼睛去看田如絲,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明白了什麼,可又像是什麼都不明白。
田如絲看到她這個表情心下了然,暗笑綿娘還不算是太呆,總算是看出來了。
不過她現在到是更好奇綿娘會怎麼收場了。
別怪她不厚道,想想自己當初的經曆,田如絲覺得綿娘這就是報應。
苦妞爹這一次就算是再缺心眼,也看出來了自己的媳婦看中了這個小白臉。
當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可他做的第一件事卻是下意識的去看阿全爹娘,看到他們幸災樂禍的眼神,臉上隻覺得掛不住,伸手拉了一把自家女人,卻被苦妞後娘一把甩開。
女人掃了他一眼,他頓時縮回了手。
隻能看著苦妞後娘繼續往那個雖然長得黑點瘦點個頭矮點,卻很俊俏的小白臉身上挨挨蹭蹭。
綿娘哪裏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應付的左支右絀。
正要發火的時候,就聽見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苦妞的後娘跟綿娘身上,沒有人注意到院子裏進來的人。
綿娘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迅速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在所有人都還沒看清楚的時候,跑到了江一寒的身後,扯著他的衣服指著苦妞後娘說道:“她誤會了。”
“誤會了?”江一寒轉頭看了看她,原本冷淡的眼神瞬間柔和起來,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知道怎麼的,心疼之餘竟然覺得好笑。
不過這種躲在自己身後的感覺是真不錯。
見到自己的那一刻,眼睛發亮的綿娘,也讓他心跳加速。
江一寒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綿娘的肩膀,以示安撫。
轉過頭先看到了桌子上的匕首。
一雙溫和的眼睛瞬間冷厲了起來。
目光掃過屋子裏的兩個陌生人。
綿娘竟然動起了匕首,這兩個人到底做了什麼?
他眼中彌漫著殺意。
整個人也不再是那種漫不經心的冷淡。
屋內的氣氛瞬間冷凝了下來。
阿全爹娘禁聲不語,生怕一不小心惹翻了這位大人。
田如絲抱緊了懷中的苦妞,心驚於江一寒的怒火。
苦妞爹兩口子還沒來得及理清怎麼會多出來一個人,就被江一寒嚇到了。
他身上有著濃重的血氣,手摁在腰間的劍柄之上,像是隨時會殺人一樣。
這樣的氣氛,就連被隔在外麵的阿全都感覺到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在山上見到的一切,想要奓著膽子進來將爹娘拽出去,可被堵在了門口,他哪裏進的來,總不能將小宋老板一把推開。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自己若是真的那麼做了,那麼說不定自己也就成了之前在山上的時候的那些獵物。
沒有人回答,江一寒握著劍柄的手微微一動,卻立刻被另一隻手握住。
綿娘常年幹活,指腹掌心都有一層厚厚的繭子,卻奇異的溫暖而柔和,安撫了江一寒暴躁冰冷的情緒。
“他們坐地漲價,簽了文書了,還要反悔。”
“那個女子……”江一寒的目光掃過去。
他沒看錯,方才一進院就看這個女子糾纏著綿娘不放。
苦妞的後娘腿軟的差點站不住,心裏也不禁暗暗犯嘀咕,兩個男人黏黏糊糊的,這是什麼事啊?
那個小老板跑的也太快了一點,她拉人都沒拉住。
“她誤會了我真的是男子而已。”綿娘小聲說道,耳根有點發熱,並不白皙的皮膚也泛著紅暈。
這會兒明白了苦妞後娘的意圖,她比人家還不好意思。
江一寒看著她心念一動,轉頭看了看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綿娘的女子,一時無語,隨即心中升起濃濃的危機感來。
這就是他選中的女子,不僅招男子喜歡,還招女子喜歡,這桃花開的也太燦爛了一點。
“看來我以後一定要把人看緊了。”江一寒對綿娘輕聲說道。
綿娘懟了他後腰一把,斜睨著他抱怨:“胡說八道什麼?你受傷了?”綿娘聞著他身上的血腥氣,不由得擔心。
江一寒啞然失笑:“你覺得有什麼人能傷得了我?”
大概也隻有她會在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的時候,擔心受傷的會是他了,旁人可從來不會擔心這個。
綿娘抿抿唇角:“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再說了,小人多奸詐,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萬無一失?
哪一次刀口舔血不是生死一線間。
江一寒笑笑,小聲道:“停愚定當謹記——小宋老板的教誨!”
第一次聽到他如此自稱,綿娘還有些不習慣,竟然感覺他像是再說另外一個人一樣,還有中間的那個停頓,她總懷疑這人其實是想說“娘子。”
別人不知道,她確實知道的,這個人其實並不像是看起來那麼謙謙君子。
綿娘咬著嘴唇橫他一眼,小聲嘟囔道:“淨說一些沒正經的,還是趕緊將人打發了才是真的。”
她現在隻想要江一寒快點把人打發了,想到那女子一個勁的往自己身上靠的情形,綿娘就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看來是真的嚇壞了。
江一寒心道,轉過頭,一張臉卻是冷若冰霜。
苦妞的後娘尚且不知道自己把人嚇到了,她聽不到綿娘跟江一寒說的話。
眼見著小老板躲到了那個錦衣男子的身後,一臉的驚恐,心有不甘,卻又不敢輕舉妄動,試圖想要跟綿娘解釋。
可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說自己並不是想要逼迫他做什麼,而是真心待他。
而且,擋在小老板身前的那個男子正在盯著她,那雙眼睛涼浸浸的,沁著一股子寒意,也讓人不敢放肆。
苦妞後娘正憋屈著,就聽見了“咕咚”一聲,轉頭看去,卻是自家男人跪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這也太窩囊了一點,就算是這個男人看起來的確是不怎麼好惹,也犯不著這樣吧?
苦妞後娘嫌棄的看著自家男人,雖然她的腿也發軟,可從來沒想過跪下。
她伸手要去拉著自己家男人起來,不想在小老板麵前跌了份,沒想到卻反被拉著一起跪了下去。
“我……我們沒想反悔,白紙黑字都已經寫明白了,我們隻是,隻是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他試圖擺出一張笑臉,哪怕是沒什麼見識的鄉村懶漢,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可是,對著這樣一個渾身血氣,麵帶肅殺之氣的人,他根本笑不出來。
“商量?有什麼好商量的?”江一寒慢條斯理的說道。
“小宋是個好脾氣的。”
二話不說就動刀子也算是好脾氣嗎?
可惜,沒人敢置喙。
所有人都一聲不吭。
“換做是我,可就沒那麼好脾氣了,這白刃出鞘怎麼能不見血?”
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淡淡的,神色冷靜無波,並沒有憤怒和窮凶極惡,可就是這樣,才讓人心裏越發沒底。
尤其是那一身的血腥氣,讓苦妞爹和苦妞後娘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殺過人回來一樣,而且,綿娘的手死死地摁在他握劍的手上,看起來就像是在拚命阻止他繼續殺人的架勢。
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殺個豬,殺個雞,已經是最殘忍的事情了,殺人,看起來那麼遙遠,可是對於這種外來人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誰知道這些人什麼來頭,那個看起來瘦弱的小老板不也是二話不說就動刀子嗎?
他們兩個人竊竊私語,說不定是在商量怎麼處理自己兩口子。
苦妞爹摸了摸之前差點被切掉的手指,一個頭磕在地上,連忙道:“沒有,現在沒什麼好商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