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孝有些暗悔自己的莽撞,他的確是想要問清楚張師傅收下綿娘做徒弟的原因,可就這樣當著所有的人的麵問出來,未免不好,不過話已經說出來了,掖著藏著也的確沒意思。
他索性直接問了。
這個問題問出來,周管事和掌櫃的就不由得笑了,張師傅的神色淡淡的,沒有一貫的大嗓門,不過說出來的話也不怎麼客氣就是了:“小宋將軍還真是直接。”
“您還是叫晚輩大郎吧,我家中長輩都是這麼叫我的,這聲將軍聽著實在是不習慣。”
“那就大郎。”張師傅也不客氣。
宋知孝這回舒服了,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晚輩也隻是想要知道,您怎麼就想著要收下綿娘這麼個徒弟,並沒有別的意思,實在是我這個妹妹並沒有出奇的地方。”
“出奇?你當這是看猴戲?還要看出一點不一樣來?”
張師傅抱著雙臂,目光從綿娘的身上轉到宋知孝的身上。
神色淡淡,讓人看不穿心思。
宋知孝不由得窘迫,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正尷尬的時候,就聽見身邊的妹妹及時開口道:“師父,不是阿哥好奇啊,我也好奇,說起來,我做菜的天分實在是不怎麼樣,更不能像是那些師兄們那樣,全力以赴的練習,我練手的時間也就是家裏的一日三餐,可就這一日三餐,我們家還有兩頓是現成飯,可能隻有那麼一頓需要做菜的,您把廚藝交給我,實在是浪費啊。您還要求那麼嚴厲,一向力求完美。”
“浪費,也不是特意教給你的,你不過是一順手的事情,有什麼好浪費的?”張師傅看著宋知孝,不客氣的說道:“你擔心什麼?擔心我有所圖謀?如果說我現在收她做徒弟,那可能是為了攀上你這麼個大將軍,以前你在戰場上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未可知,我有什麼好圖謀的?”
老頭生氣了,將茶杯放在桌子上:“這頓飯不吃了,堵得慌!”
他說著就要起身離開,綿娘的動作卻快捷無比,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幫著他捶著肩膀,愣是將要站起來的老頭又摁了下去。
“師父。”她壓著張師傅的肩膀不讓人起來:“您不要生氣,我是真的想不明白,我心中隻有一個猜測,就是您可憐我,想要我多學一門手藝,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難事,都不會餓死,是這樣嗎?再不然您就是覺得我天資聰穎,不收下我這個徒弟,實在是可惜了。”
“哼,你什麼時候這麼厚臉皮了?”張師傅輕斥一聲,神色卻有些緩和。
隻不過看著著宋知孝的目光還是不太客氣:“這個徒弟,我收也就收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無非是看她投緣,再有一個,就是我無兒無女,孤老頭子一個,收下的都是男徒弟,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就想著有這麼個女徒弟,將來在我老了,走不動挪不動的時候,能給我煮碗小米粥,蒸碗雞蛋糕,洗洗涮涮的。”
他轉頭看著綿娘道:“當然了,你要是說嫌我這個老頭子脾氣大,說話臭,麻煩又事多,我也不用你管。我本來也沒教你多少東西,咱們之間,說穿了也就是一個掛名師徒。”
肩膀上的兩隻手停了下來,周管事和掌櫃的麵麵相覷,兩個人早知道張師傅的這份心意,說起來,這事還是周管事先提的。
張師傅神色之間多了一些落寞,這樣的拒絕是情理之中的,當初也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現在就這樣被拒絕了,他的心裏還是很不好受。
第一次動了這個心思,是在看到綿娘給自己捎來的那些婆婆丁的時候。
這種野菜,地裏隨處可見,可是,他這些徒弟,卻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一行,他們隻會戰戰兢兢的麵對著自己,膽子大的,能問一句有沒有去看大夫,一幫大老爺們,根本談不上貼心兩個字。
而綿娘,冰天雪地裏去給自己挖婆婆丁,隻是因為來送豆腐的時候聽到了自己的咳嗽。
老頭不禁想到,要是自己有這麼一個女兒的話,將來老了的時候,是不是就不用擔心沒人照顧了?
女兒他是不想了,就動了這個收徒的念頭。
到底還是自己更虧心一些,就像是綿娘所說的那樣,她在自己這裏能學的東西實在是不多,反倒是自己的這個要求更過分一些。
尤其是綿娘現在的身份今非昔比。
情理之中。
他告訴自己不要失望。
自己免不了利用的嫌疑。
周管事和掌櫃的看著老夥計,心裏也都不好受,這種事情他們有心想要幫忙說和,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合適,總不能強迫著人家給一個外人養老。
“師父!”
張師傅抬頭,綿娘看著他,道:“您是我師父,別說是等您老了,就算是現在,有什麼想做的,也可以直接吩咐我。”
宋知孝看著妹妹,欲言又止。
周管事和掌櫃的聽了這話到是一臉安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綿娘?”張師傅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堵。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不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我既然叫了您一聲師父,給您養老,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您說是吧?”
眼看著張師傅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周管事連忙說道:“老張,想什麼呢?你有福氣啊,收了這麼一個徒弟,多好!”
“是啊,多好!”張師傅嘴裏喃喃道:“好,好,好,師父以後老了不能動那一天,就指著你來伺候我,沒辦法,你想賴也賴不掉,誰讓你是我徒弟呢,這聲師父叫出來了,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我這個糟老頭子也賴上你了。”
“嗯,正好,有周管事和掌櫃的在這裏作證明,我是絕對不敢打賴的。”
張師傅點點頭,眼中卻隱隱有水光。
宋知孝看著蹲在張師傅麵前的綿娘,臉上帶著笑容,心思卻有些重。
幾個人正說著話,田如絲已經來了。
說了宋知孝的姓名,被夥計引到了包廂裏。
在座的隻有張師傅不認得田如絲,周管事和掌櫃的卻是認得的,叫了一聲“田老板。”
互相打過招呼,綿娘跟田如絲站在了一起,都是做買賣的,生意不論大小,彼此之間倒也不用擔心冷場。
田如絲不是扭捏的人,說話幹脆利落,綿娘一身男裝打扮,是這些人都看慣了的,雖然知道她是女子,可是言行舉止間還是少了一些小心穩妥,兼職周管事和掌櫃的都是八麵玲瓏手腕過人的人,張師傅現在正被綿娘的那番話感動著,此時心軟了,嘴也就軟了,火爆脾氣不見一星半點,宋知孝更是不耐煩那些繁文縟節,跟著綿娘一器,將張師傅周管事掌櫃的當長輩看,將田如絲當成是親姐姐看待。
幾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氣憤道也融洽和諧。
吃過午飯,綿娘兄妹跟張師傅等人作別,從桃源居出來,田如絲正要回去,卻被宋知孝叫住:“田姐,不知道能否幫個忙?”
宋知孝所求不為別的,正是帶著綿娘去買成衣的事情。
兄妹兩個對這方麵很不熟悉,正好缺田如絲這麼一個帶路的。
“我當是什麼事情,原來是這個,你們倒是早說啊。”
田如絲二話不說直接帶著宋家兄妹去了相熟的店鋪。
店裏老板認得田如絲,見人進來,連忙讓夥計奉茶。
田如絲隻說帶了自己弟弟妹妹過來買東西,隻字不提兩個人的身份。
買衣服這種事情宋知孝可不擅長,他幹脆坐在椅子上喝著夥計送來的茶水。
女扮男裝實在少見,而且明明是兄妹兩個,穿的衣服料子差了這麼多,老板心中難免好奇,不過他打開門做生意,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隨便問,也不追根究底,隻問綿娘想要買什麼樣的衣服。
這個問題可是將綿娘難住了。
綿娘一向穿慣了粗布麻衣,別說穿過,店裏賣的衣服也都隻是看到過別人這麼穿。
她哪裏知道自己應該選擇什麼樣的衣服。
隻能下意識的看向田如絲,尋求幫助。
田如絲見慣了她成熟穩重的樣子,這樣不知所措的綿娘她還真沒見過,當即覺得好笑,不過還是幫著綿娘挑衣服。
兩個人時不時地小聲交談。
“說起來我還真沒見過你女子裝扮是什麼樣的,正好奇著呢!”田如絲這麼一想,不由得興致勃勃。
她挑了最近同洲城裏最時興的樣式,拿著比劃到綿娘身上,卻被綿娘搖頭否決了:“太花哨太囉嗦了,拖拖曳曳的穿上這個,什麼都做不了。”
“妹子,你想什麼呢?這種衣服,穿出來本來就是圖好看漂亮的,你還想穿著它做什麼?”
綿娘心意堅定:“我又不是花瓶,穿成這樣,要怎麼出去見人!會讓村裏人笑話死的。”
她轉身給自己挑了一身青綠色的衣服,讓老板拿過來,田如絲看到遞到自己麵前的衣服,眼睛一黑:“這個挺好的,隻要挽挽袖子,你就可以下地幹活了。”
連一點花紋都沒有,實在是太素雅了。
綿娘被懟了,也不覺得難過,反而是將自己挑的那身衣服當真在身上比劃著。
田如絲嫌棄的隻翻白眼,還是拖著人去裏麵試衣服。
“你啊,挺幹脆利落的一個人,怎麼一到關鍵時候就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呢?”
田如絲一邊幫著綿娘換衣服,一邊叨咕著。
綿娘看著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小聲說道:“我怕穿上不好看。”
外屋的宋知孝看著放在眼前的褡褳,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進去,摸出一把玄鐵匕首。
匕首出鞘,寒氣逼人,宋知孝扯了一根頭發,輕輕一吹,頭發撞到刀刃,直接斷掉。
吹毛斷發,怪不得綿娘敢拿這個嚇唬人了。
這個江一寒還真是用心良苦。
宋知孝笑著搖搖頭,將匕首重新入鞘,放回褡褳裏。
老板見他儀表不凡,說話帶了幾分小心。
正說著話,綿娘已經換好衣服,從裏麵出來。
田如絲叫著宋知孝:“來,看看我們妹子,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宋知孝正要說話,街麵上一片吵嚷。
老板撩開門簾,向外看去,之間一趟車隊浩浩蕩蕩的從街麵上走過,伴隨著樂聲,拉著棺材的馬車從門前經過。
看到馬車的“顧”字徽記,宋知孝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