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站起身來，拿著茶壺給對麵的三位將茶杯斟滿。
這副認真求教的態度引來掌櫃的和周管事相視而笑。
掌櫃的既然開了這個口，也就沒有賣關子的心思，當即道：“本來也不是多難的事情，隻是不要將你的眼界局限在十裏八村就行。這跟賣豆腐可不一樣。”
豆腐做出來了，路途遙遠賣不出去就要變味了，山貨可不會變味，隻要曬幹了也好儲藏。
綿娘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您是說？”
掌櫃的端起茶杯，笑道：“你不笨，心裏已經明白了。”
綿娘的確不笨，稍微一點撥，就什麼都明白了。
當即說道：“不瞞您說，其實之前也想過，隻是分身乏術，顧不過來。”
綿娘之前的確是想過的，要想把生意做大，的確是不能局限在那一畝三分地上。
隻是人手不夠，自己忙不過來，隻能歇了那份心思。
“這也算是問題嗎？”
對於將生意做大，桃源居的掌櫃的自然很有話語權。
“多花幾個錢，雇兩個可靠的人，就什麼都有了，花錢雇個人，需要多少錢，多賣出一倍的貨物，又能掙多少錢，這個賬你比我會算吧？”
綿娘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
“之前你一個女娃娃，這生意不好做，怎麼安穩怎麼來，眼下有你哥哥撐腰，你有怕什麼，誰會糊弄你？”
掌櫃的這番話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綿娘下意識的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兄長。
掌櫃的放下茶杯，不無感歎的說道：“當然，如果你準備上京城，結束這門營生，咱們就什麼也不說了，可你剛才說你不想走，想要繼續把生意做下去，既然是這樣，就不能這麼稀裏糊塗的過下去，你說是吧。”
綿娘似乎隻有點頭的份：“您真是，每句話都說到了我的心裏去了。”
綿娘不否認自己想要賺錢的野心，說起來現在的日子的確好過不少，旁人總說她的生意已經做得風生水起了，可她覺得還遠遠不夠，隻有像譚老板那樣，才是真正的風生水起。
如果說換做是一年前的她，根本不會考慮這些問題，那個時候過日子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今天重複著昨天，明天再重複著今天，當真是一日複一日。
覺得不缺錢花，就已經是好日子了。
現在她不甘心，就像是掌櫃的說的那樣，做豆腐的生意有限製，這收山貨，收柳編的生意可沒限製，之前主要是沒有門路，同洲城做這個生意的人少，現在，她們開展了這門營生，慢慢的，做這個生意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就像是她之前跟母親說的那樣，自己不將這條路堵死，別人就會將她的路堵死。
她一定要在同行興起之前，將這門生意做到同洲城最大的一家，一旦形成競爭關係，這門生意就不是那麼好做了。
她興致勃勃的跟掌櫃的探討這些事，聽著掌櫃的積攢了幾十年的生意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宋知孝坐在美美的身邊，被這樣的妹妹給驚到了，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綿娘，之前也隻是聽人說妹妹怎麼變了，他當成是一回事，可是看到最多的也隻是妹妹的堅強和勤懇。
現在看到這樣野心勃勃的綿娘，他的心思很微妙。
一方麵覺得隻有這樣的綿娘，才應該是那些鄉親們口中將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的綿娘，也隻有這樣的她，才能在自己不在的日子裏，將這個家擔起來。
也隻有這樣的綿娘，才能在田如絲被流氓地痞威脅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
可另一方麵，又覺得這樣的妹妹是真的陌生，陌生到他都有些不餓認識，這樣的綿娘，如果她的心裏對江一寒一點想法都沒有，恐怕連訂親都不會同意吧？
她似乎已經不再是那個曾經任人擺弄的著命運的綿娘，不然也不會提出要留在同洲城過自己的小日子。
宋知孝心中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也許其實綿娘的心裏，恐怕早已經有了江一寒的位置，隻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宋知孝想著想著，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張師傅的臉上。
張師傅五十多歲的年級，精神看起來很好，眼神也很凶悍，隻是頭發有些花白，眉宇間有著深深的紋路，一直壓抑不住咳嗽，宋知孝忽然想起來，之前阿娘說過，綿娘一直幫著張師傅弄婆婆丁泡水來喝，讓他緩解自己的咳嗽，這個辦法阿爹曾經用過，他常年抽煙，嗓子不好，每逢季節變換之際，就咳嗽的厲害。
後來用婆婆丁泡水，咳嗽就好多了。
而阿娘也說過，張師傅去年冬天開始喝這種水，咳嗽也好多了，照這樣看起來，張師傅的咳嗽的確是應該挺厲害的。
宋知孝百思不得其解，還是想不通張師傅怎麼就收了綿娘做徒弟。
而綿娘做豆腐，收山貨，打算滿滿，就是沒有說過將來要靠著張師傅教的這門手藝做營生，張師傅看起來也並不顯得失落，反倒是跟著周管事掌櫃的一起，指點綿娘該怎麼做生意。
宋知孝見見昏昏欲睡，這些生意經，他們講的簡單易懂，可惜，小宋將軍誌不在此，自然是聽不進去的。
等到終於結束的時候，宋知孝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小宋將軍聽得悶了？”周管事笑道。
宋知孝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隻能岔開話題，說起中午擺宴，順便邀請田如絲一起過來吃飯的事情。
“既然是在我們桃源居擺宴，怎麼好讓小宋將軍拿錢，這一頓，算在我的賬上。”
掌櫃的做起生意來錙銖必較，做人卻實在是大方的不得了。
宋知孝連忙起身拱手道：“這全是晚輩的心意，我今天不是什麼小宋將軍，隻是綿娘的哥哥，謝過諸位長輩對我妹妹的照顧。”
對麵的幾個人都站了起來，綿娘眼看著兄長和幾位長輩都站了起來，自己也不好再繼續坐下去，也隻能跟著站起來。
掌櫃子拱手道：
“做生意，你來我往，本也談不上什麼照顧，小宋將軍如此行事實在是太過客氣。”掌櫃的仍然是推拒。
宋知孝的官職比縣太爺的官職都要高，桃源居接待過貴客，可是，和貴客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卻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饒是掌櫃的見慣了大場麵，這種事情，心裏也有些沒底。
連遭拒絕，若是換做以前的宋知孝，恐怕這一會兒已經放棄了，可現在的宋知孝，卻是斷然不會放棄的，他來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表達一下內心的謝意，就像是在家裏擺出那一頓流水席一樣。
“晚輩愚憨，也不會說什麼話，隻是還是那句話，如果不是你們幾位拉幫，綿娘的生意也做不起來，就衝著這份情意，本當重謝，一頓飯而已，似乎都太輕了。”
綿娘看了一眼兄長，連忙幫腔道：“沒錯，掌櫃的，周管事，師父，你們都說我能做到今天，全是靠我自己，可我卻知道，你們實打實的是我的貴人，當初被鄉親們刮目相看，也都說我竟然跟桃源居做上了生意，這豆腐肯定是好吃的，其實是桃源居幫我將招牌打出去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我度過了最難得那一段日子，你們把我當晚輩看待，我也將你們當親叔叔，親伯伯看待，一頓飯而已，隻是表達一下我們兄妹的心意，還請你們不要推辭！”
宋知孝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心中再次升騰起那種奇妙的感覺。
這是真的不一樣了，以前的綿娘，恐怕一個月才能說上今天這一天的話，更不要提還說的這麼——額，讓人無法反駁。
兄妹兩個誠心誠意，若是再拒絕，反倒好像是自己的不是了，張師傅率先坐了下來：“一頓飯而已，吃了也就吃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送上門的生意你不做，掌櫃的，這可跟你剛才說的那套生意經不一樣。”
他是綿娘的師父，性格脾氣又比較直接，自然是不耐煩看著眾人推來推去，一句話緩解了所有的尷尬。
“既然小宋將軍這麼說，那麼我們這幾個老家夥可也就不推拒了，今天這頓飯，就請小宋將軍做東。”
宋知孝鬆了一口氣，點頭道：“理應如此。”
對方如果再拒絕，他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很快，周管事叫來了跑堂的小二，拿出菜單讓宋知孝點菜，宋知孝將菜單遞回了三人手中。
“這個，還要三位來。”
周管事和掌櫃的還要客氣，張師傅開始報起了菜名。
宋知孝對這些菜都不熟悉，綿娘卻是知道，張師傅點的這些菜，都是素菜。
等跑堂的關門出去，宋知孝站了起來，拿起茶壺為三人續上茶水。
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張師傅。
卻不想這一次卻被對方抓了個正著，宋知孝不禁有些尷尬。
張師傅歪了一下身子，看了看宋知孝，道：“小宋將軍有什麼話就直說無妨，不用這樣掖著藏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