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帶著宋知孝從桃源居的後門進入，剛剛踏過那道門檻，宋知孝就了解了綿娘為什麼說張師傅脾氣火爆了。
站在門口，就能聽到裏麵罵人的聲音。
都已經破音了，還不帶歇氣的。
還伴隨著幾聲咳嗽。
咳嗽之後是繼續罵。
宋知孝向綿娘投去以為的目光，綿娘輕輕的點了點頭：“罵人的就是師父，其實幸虧我隻是初一十五過來，要是天天在老頭身邊，我肯定是受不了的。”
兄妹兩個想想天天挨罵的場景，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院子裏的人看見綿娘進來，紛紛打過招呼，再看到綿娘身邊多出來的一個男子，也都麵帶疑惑。
今天又沒少挨罵，多出來的宋知孝也隻是讓他們好奇了一下，並不能引起他們足夠重視。
一個個情緒低沉的忙碌著。
寶盛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端著一盆魚出來收拾，一臉菜色，這拾掇魚就不是他的活，可偏偏今天幹這個活的人沒來，隻能他替上，就因為這一盆魚，他這一上午光聽罵了。
抬頭間忽然看到綿娘，對著她露出一個苦笑，正要打招呼，卻看到了站在綿娘身邊的男子，臉上全是驚訝之色，連忙對著廚房裏叫了一聲師父。
“小宋來了！”
寶盛手中的盆子放到地上，轉身進了廚房。
“來就來唄，不過是提前一天來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張師傅正在氣頭上，火爆的聲音恨不得將房蓋都掀起來。
“她哪個月不來兩趟，這也值得稀奇？”
裏麵寶盛不知道說了什麼，張師傅很快從裏麵走了出來，眯著眼睛看著站在院子裏的兄妹。
宋知孝執晚輩禮道：“張師傅，您好，我是小宋的哥哥！”
張師傅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來，擦了擦手，道：“小宋——將軍。”
轉眼的功夫，綿娘跟哥哥已經坐在了她常坐的包廂裏，對麵坐著的是張師傅，周管事以及掌櫃的。
麵前的青花茶杯裏的茶葉被開水泡著，慢慢舒展打開，鼻端縈繞著茶香味。
綿娘聽著宋知孝跟著對麵三位說話。
開始的時候張師傅周管事他們還有些拘謹，張師傅脾氣火爆，可以衝著綿娘和自己的其他徒弟胡亂發泄，可是對著宋知孝就發泄不出來了，倒不是聲音小了，而是自從開始彼此見過禮之後，他就沒有說話。
全是周管事和掌櫃的在跟宋知孝說話。
一番客套恭謹的寒暄，聽得張師傅累得慌。
綿娘也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師徒兩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綿娘輕輕的咳嗽了一下，打斷了幾個人的談話。
“掌櫃的，周管事，你們跟我哥哥，用不著這樣，大家都不是外人。”
這話宋知孝已經說過，可惜對麵的兩個人隻把這話當成是客套，現在綿娘又特地說了一遍，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尷尬。
宋知孝連忙打蛇隨棍上，道：“綿娘說的對，論起來，你們都是我和綿娘的長輩，真的不用什麼將軍不將軍的叫著。”
不叫將軍，那叫什麼？
周管事和掌櫃的麵麵相覷。
“要是喜歡的話，就叫我——大宋吧。”宋知孝想了個折中的主意，以前他是被人家叫做“小宋”的，現在妹妹成了他們口中的“小宋”，那麼自己隻能是“大宋”了。
“可不是，你們這樣客氣，我以後見了你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了，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下去。”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說話的是張師傅，他抬眼看了一下宋知孝，道：“大宋，你不會攔著你妹妹繼續做生意吧？”
張師傅問的也是周管事和掌櫃的擔心的事情，綿娘做的豆腐賣的正好，若是忽然就說不做了，換一家豆腐，那些食客肯定要有意見。
宋知孝看了看妹妹，微微一笑道：“這事我做不得主，要小宋老板自己說了算才行。”
他帶頭打趣自己妹妹，一聲“小宋老板”叫出來，一下子打破了屋內尷尬且拘謹的氣氛。
周管事和掌櫃的都笑了。
張師傅開口問自己的小徒弟：“那好，那我們就問問小宋老板，這生意是否還能做下去？”
雖然說是簽了文書按了手印的，可若是綿娘不打算做下去，誰也不能說什麼，人家現在是將軍的妹妹，真的跟著自己哥哥去了京城做千金小姐不再拋頭露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周管事的神色不由得有幾分凝重。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邊的掌櫃的。
綿娘當初是被他找回來的，如果就這樣撂挑子不幹了，自己總歸是虧心。
掌櫃的神色到是輕鬆，從懷裏拿出一個信封來。
周管事和張師傅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上麵，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猜測。
綿娘看著那信封也想到了什麼，到是隻有宋知孝一頭霧水。
信封打開，裏麵疊的板板正正的一張紙，掌櫃的推到綿娘的麵前，笑道：“咱們說笑歸說笑，你不要看當初的文書怎麼簽，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你若是不再做豆腐，也沒什麼，這個文書，權當是咱們沒簽過，不需要是麼賠償和違約金之類的。”
“掌櫃的……”
掌櫃的衝著綿娘擺擺手：“你也不要誤會，這並不是說因為你兄長做官了，我這老頭就害怕了，膽怯了，不是那麼回事！你這個年紀，比我們家最小的孩子年紀還要小，我們就都拿你當女兒看待，這生意，你想做下去，自然是好的，我們求之不得，你不想做下去，我們也不會怪你，你這孩子，本來就不應該吃這麼多的苦！”
掌櫃的一番話說得情深意切。
綿娘聽得眼眶發紅。
宋知孝都覺得心裏跟著發熱。
桃源居上上下下都對綿娘很照顧，逢年過節的，綿娘送點禮表示心意，他們也肯定會加倍還回去，這些宋知孝都知道。
就拿寶盛無冬曆夏每天早晨一個來回取豆腐的事情來說，就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掌櫃的之前跟宋知孝說桃源居的食客都知道小宋豆腐，豆腐已經是桃源居的招牌菜，可宋知孝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看起來小宋豆腐跟桃源居做生意，彼此是個互相成全的關係，可說到底，還是桃源居拉了綿娘一把，綿娘這生意才算是做起來。
說白了，沒有桃源居，就沒有小宋豆腐。
畢竟桃源居的選擇，可不是隻有綿娘一家。
宋知孝將這番話說了，周管事和掌櫃的都有些吃驚，轉而看到兄妹兩個略有些相似的眉眼，心中逐漸了然，本來就是親兄妹，脾氣秉性都是相近的，哪怕是身份已經今非昔比，可還是改不了骨子裏的敦厚本分。
綿娘將文書退了回去：“這倒不是跟您客氣，隻是這文書不用撕，放在您那裏就行，咱們這生意，還是要做的。”
還是要做？
對麵的三雙眼睛落在綿娘的臉上，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我可還要指著這個掙錢過日子呢，要求著桃源居繼續跟我做生意才好。”
對麵三個人互相看看，掌櫃的心裏鬆了一口氣：“繼續做下去也好，說實在的，我還真挺擔心你這生意不想做了，我們要去找哪一家做豆腐的。”
他說了實話，文書雖然拿出來了，腦子當時卻是混亂的，的確是在想著這個事。
整個同洲城扒拉扒拉，還真就找不出那麼一家合適的來，畢竟當初都是對比著挑過的，選來選去，最終才選了綿娘家裏做的豆腐。
綿娘笑道：“既然這樣，這份文書您就更要收好了，以後可不要給了我反悔的餘地。”
文書被掌櫃的收回了信封裏，周管事問出了三個人心目中共同的疑問：“這麼說綿娘你是不打算走了，以後一直在同洲城待著嗎？”
綿娘點點頭，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隱去了其中真正的原因，隻說自己更喜歡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
周管事和掌櫃的都是人精，稍微一思量，就已經明白這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是為了這份自由自在這麼簡單，不過真的假的也輪不到他們來評定，人家哥哥妹妹都已經決定了的事情，自然不好再說別的來煞風景。
因此笑道：“可不是，這達官顯貴有達官顯貴的難處，說話做事，很多都是不從心來，論起來，還真不如這平頭百姓的日子過得舒服，而且這京城恐怕也沒有那麼好呆的，不去也罷。”
“就是這個道理。”綿娘笑道：“我是真的怕自己受不了那個拘束，還是這裏待著舒服，而且，我這些生意剛剛做出頭緒來，也不想就這麼放棄。”
“知道，你跟田老板還有譚老板的生意嗎！”周管事簡直就是同洲城的萬事通，似乎這同洲城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這山貨生意眼看著入了冬才是最好的時候，而且這日子太平了，掙錢過日子又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頭等大事，可是，咱們同洲城，現在正經倒賣山貨的就你們這麼一夥人，其餘的，說起來，小宋，你想沒想過，將這生意做大做得更長遠一些？”
這回說話的是掌櫃的，他從這裏麵看到了商機，綿娘一聽這話眼睛就亮了，道：“您給指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