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宋知孝有些激動，他沒有想過裏長竟然是這樣看待這件事情的，之前聽過阿娘說的那些話，他還以為裏長的心裏也跟阿娘是一個想法，甚至比阿娘想得還要偏執，畢竟，阿娘跟綿娘之間還有著母女情，尚且這樣，別人，他又如何敢盼望他們的理解。
尤其是剛才裏長說的那番關於江一寒的話，更是讓他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裏長跟他說起顧驄的事情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盤算，如何讓裏長改變想法，不要像阿娘那樣，將一切都怪到綿娘的頭上。
裏長卻誤會了他這份激動，拍著宋知孝肩膀的手已經改成了抓，這個全村人的主心骨看著宋知孝說道：“你心裏或許會怪綿娘不反抗，什麼事情都不跟家裏人說，沒有骨氣，可是，咱們易地而處，說句戳你心窩子的話，你當初被榮王世子汙蔑陷害，發配充軍的時候，可有反抗的餘地？恐怕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說到這的時候低下了頭，想起了當初宋家出事自己能幫的忙也僅僅是跑腿找人，其餘的什麼忙都幫不上，這就是平頭百姓，遇到當官的有錢的，隻能任人拿捏，別說反抗了，能保住一家子人全身而退都是困難。
當初的苛責變成現在的理解，裏長希望現在身處高位的宋知孝也能理解綿娘的難處，畢竟他是曾經經曆過這些的人。
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原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宋知孝看著裏長，人近中年，鬢角已經有了白頭發，臉上的皺紋也比原來多了不少，看似平靜的神色間有著掩藏不住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期盼，不忍心再看他絞盡腦汁竭力說服自己的樣子，也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過世的父親的影子。
宋知孝道：“老叔，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
這一回輪到裏長覺得詫異。
“你是怎麼知道的？聽誰說的，你阿娘嗎？”
“這種事情哪還用得著聽人說，什麼事都架不住琢磨，顧驄對梅翰林態度平平，卻一直讓我去他們家裏做事，顧武不止一次來勸，又說動了家中父母，以及梅嫵，當時梅嫵口口聲聲的說顧驄是看在她們家的麵子上才給我這個機會的，可實際上早在她跟我說這件事之前，顧驄就已經提過，而從頭到尾綿娘都在反對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綿娘這麼堅決過，哪怕是當初換親的事情定下來，她心裏不同意，也都隻是放在心裏擱著了，隻可惜那個時候是真傻，被家中逼著，又被顧武描繪的前景誘惑著，完全沒有去考慮綿娘反對的背後藏著的是什麼，還沾沾自喜，真的以為自己能多掙點錢，讓家裏過上好日子。”
充軍發配的日子裏，過去短短半年發生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腦海裏不斷的回憶盤旋，他琢磨最多的也就是這些事情，總是不明白自己過得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一夕之間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枝節末尾都被放大，反複琢磨的時候，很多事情就容易想通了。
裏長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意外：“你……”
他想起戰場上顧驄作為援軍主帥，也是出現在邊關的，後來班師回朝，兩個人又是一路同行，他不怕顧驄瞧不起宋知孝的突然得道，卻擔心宋知孝因為這件事情得罪了顧驄而不自知。
比起宋知孝區區一個武將，繼承了忠勇侯府的顧驄是世家貴胄，在朝堂之上樹大根深，宋知孝若是真的被他記恨，這條路隻怕要更難走一些。
這麼一想，江一寒倒的確是個好人選了，最起碼可以跟顧驄抗衡。
宋知孝看穿他的心思，心中觸動，更多的還是為妹妹委屈，沒想到哪怕是在裏長的心中，綿娘也需要嫁一個人，用來反抗另一個人的不懷好意。
妹妹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已經受了那麼多的委屈，難道真的還要繼續再委屈求全嗎？
不過裏長的確是為綿娘真心著想，這讓他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來，而且這些事情他心裏早已經有了打算，他站起來反握住裏長的手腕，安慰道：“老叔，我不怕得罪顧驄，我早已經下定決心，隻要是綿娘不願意做的事情，任誰也不能勉強她，顧驄也好，江一寒也好，我宋知孝若是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枉為男人！”
裏長看著他，良久，方才紅著眼睛說道：“好，好，好，好孩子！你阿爹九泉之下是真的可以瞑目了。”
宋知孝見他這番感慨，心中也不由得難受，心中明白，其實哪怕是裏長在他心目中等同於父親，可若是父親真的還在，恐怕也會和阿娘是一樣的想法。
自己的這個決定恐怕很難讓九泉之下的阿爹瞑目。
可是那又怎麼樣？
大丈夫本來就有所為有所不為，一旦出事，就躲到妹妹的身後，將這個家裏的全部重擔都落在妹妹的頭上，不管九泉之下的阿爹瞑目與否，他都可以直接用妹妹做的豆腐將自己撞死算了。
沒臉麵再活下去。
裏長媳婦從院子外麵進來，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到屋子裏的兩個人，鬆了一口氣。
宋知孝也看到了人，在屋子裏就喊了一聲“嬸子！”
對方答應著，宋知孝對著裏長低聲說道：“顧驄的事情江一寒知道，江一寒為了綿娘親口拒絕了陛下為他提的親事。”
這兩句話就被他這麼輕易的說出來，簡直是天雷一樣，裏長已經目瞪口呆，這簡直比他當初聽到綿娘忽然被訂了親衝擊還大。
宋知孝想了想說道：“若不是江一寒誠意十足，我也絕對不會這麼莽撞的就將綿娘拜托給他。”
他沒有說這是因為當時看到陳二牛媳婦為難自己妹妹，而臨時決定的事情。
這已經不重要，當他在眾人麵前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其實他心裏就已經認定江一寒這個妹夫了。
他轉身出去接人，留下裏長一個人琢磨這些事情。
裏長媳婦果然是來找人的，見他出來，一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上：“我真沒想到你跟你老叔居然回來了家裏，本來大家都吃完飯了，正要合計正事呢，結果轉身就不見了你們兩個，這不，到處在找你們呢，小江跟我說你們可能回來了，我還不信，這就是抱懵回來看看，沒想到你們真的在家！”
“嗯，吃完飯，都在那坐著，我就尋思著跟老叔說說話，這就過來了。”
原來是江一寒指點的，怪不得能回家來找。
宋知孝不意外，裏長到是有些意外，他走的時候隻是拍了一下宋知孝，沒想到對方卻能猜出來宋知孝跟著自己回家來了。
其實這事情沒有那麼玄乎，飯桌上少了他們兩個，其他人也遲早就會猜到。
裏長現在還沉浸在宋知孝剛剛才告訴他的兩件事的衝擊中，心中愈發覺得江一寒這個人的確是不一般。
恐怕江一寒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裏長的心目中形象有多高大，此時的他正聽著宋家人關於合計著重修墳墓的事情，這還是他第一次沾染這些俗事，因此有點新鮮好奇的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
裏長家院子裏，說著話宋知孝跟裏長媳婦兩個人進了屋，裏長媳婦看到兩個人喝的涼茶水，數落了裏長兩句，要去燒熱水，被宋知孝給攔住了：“嬸子，真不用，您也說了，那邊還合計事呢，我跟老叔一會就要過去，再說了，這大熱天的，熱水真的喝不進去。您說是吧老叔？”
裏長聽到宋知孝點了自己，終於是回過了神來，連忙點頭，攔著自己媳婦。
“你別忙乎了，我跟大郎現在就過去。”
“也行，正好那邊的人都等著你們兩個呢。”裏長媳婦也不客氣，隻是在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拉住宋知孝說道：“那個小江，真的會對綿娘好吧？”
宋知孝輕輕咳嗽了一下，沒想到裏長媳婦也關心著這個問題，下意識的看向裏長，隨即想到裏長媳婦應該是不知道顧驄的事情的。
裏長既然說了保密，就絕對不會將這些事情隨便亂說。
果然，裏長媳婦擔心的跟裏長完全不一樣，她看著丈夫走出去，拉著宋知孝小聲說道：“大郎，你還想著讓綿娘嫁人，這個想法是對的，嬸子知道，說這個可能有點多餘，但是，你是當哥哥的，那是你親妹子，你可千萬不要因為外人的閑言閑語就犯了糊塗，綿娘她還年輕，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過一輩子，倒也不是說隻有嫁人綿娘才能過得更好，依綿娘的性子，就算是不嫁人，她的小日子也能過得有聲有色，可是，遇上一個真心對她好的，她心裏也屬意的，能過的更好更幸福，這也是好事，你說是吧？”
她說著自嘲的笑笑：“嗨，你嬸子笨嘴拙舌的，也不會說話，就是那個意思，你明白就好。”
“明白，明白，嬸子的意思我怎麼會不明白，不就是怕我一時糊塗，將來會顧及外麵那些閑言碎語就耽誤了我妹子的終身幸福嗎？嬸子，你放心，我宋知孝現在向你保證，您擔心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坦白告訴你，別看我說了，江一寒跟綿娘訂了親，可若是綿娘沒有相中我那個表哥，我也同樣不會勉強她，就算是退親，也不算什麼事的，隻要綿娘高興就行！”
裏長媳婦聽到這番說辭，高高興興的點了頭：“唉，這就對了，你妹妹啊，吃了太多的苦，可是，若是退親，那個小江會不會不高興啊？”
官大一級壓死人，裏長媳婦想到這就很擔憂。
“放心吧，他不會以權壓人的，他的人品我是絕對知道的。”
隻是恐怕也不會那麼輕易放棄而已。
不知道已經被綿娘拒絕了的江一寒要怎麼辦，他還會一直住在自己家裏嗎？
宋知孝忽然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