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長媳婦聽到宋知孝的保證,安了心,這才放人離開。
宋知孝緊走幾步,追上了慢悠悠散步一樣的裏長。
裏長狀似不經意的說道:“綿娘受了太多的苦,你嬸子看著心疼,平日裏就惦記著這些事情,現在看到你回來了,忽然做了主,讓她訂了親,她一時有點不放心。”
他這是擔心宋知孝多想。
可是話裏話外,透著的卻是對綿娘更親近的感覺。
宋知孝摸摸鼻子,笑道:“老叔,在您心裏,我就是那麼小氣的人嗎?見不得別人關心惦記我那妹子?”
裏長聞言也笑了:“沒錯,是我想的多餘了,你疼她,比我們還要疼她。”
“這沒有誰比誰更多一點,不過老叔,我是真高興,看著你們對綿娘這麼好,我就覺得——我就覺得——”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裏的感覺,隻是家裏阿娘對妹妹的偏見,讓他以為村子裏的人也都會跟阿娘是一樣的想法,他雖然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可還是會忍不住心疼綿娘,覺得就是因為嫁過人,被休棄了,妹妹就要遭受這麼多的非議,不值。
而現在聽著裏長兩口子對綿娘的擔心,他隻覺得妹妹做的這麼多事情還是挺值得。
再回到族長家,一切都很順利,定下了修墳的日期,自然有人送陰陽先生回去。
事情定下來了,宋知孝繼續像是來的時候那樣,將宋李氏背回去了。
綿娘沒來,自然遭到兩個嬸子的好一番嘮叨,宋知孝猜測著綿娘不來的原因,跟兩個嬸子道歉。
被兩位嬸子笑著數落回去:“跟我們見什麼外,”
宋知孝這才想起來,跟著江一寒提起了縣太爺送的那張請柬來。
江一寒眉峰微動,看了看宋知孝,遲疑的點了點頭。
宋知孝還以為他不會去,江一寒一向不喜歡這些官場上的宴請應酬,此時見他點頭,難免有些意外,可很快就想明白了,江一寒去這次的宴請,並不是給縣太爺麵子,而是給他麵子,想到這,宋知孝微微一笑,裏長和裏長媳婦說過的話再次在宋知孝的耳邊回響。
趴在宋知孝的背上,宋李氏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目光微閃,有心想要問問江一寒是不是要一直住在家裏,又覺得說出這樣的話,跟趕人離開似的,終究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她也就隻有對待綿娘的時候才會無所顧忌,對外人向來客氣的很。
回到家,綿娘正在院子裏鍘草,見到幾個人進院,叫了一聲“阿哥阿娘。”
片刻之後,有些別扭的對著江一寒點了點頭。
宋知孝看著綿娘手中的鍘刀,不由笑道:“家裏的東西到是越置辦越多。”
這鍘刀的確是綿娘後來攢錢新買的,以前家裏沒養牲口,自然也用不到這個東西,後來養了那頭驢,經常去隔壁阿雲娘家裏借,人家到是沒什麼意見,用著比自己家裏的東西還要隨便,可綿娘麵皮薄,不喜歡總是去借人家的東西,後來幹脆自己買了鍘刀。
聽見宋知孝這麼問,綿娘笑笑,低下了頭繼續幹著自己的活。
這鍘刀太大,別人家都是兩個人幹得活,一個填草,一個握鍘刀。
綿娘家裏宋知恩上學不在家,宋李氏腿腳不方便,這個活隻能自己幹,一頭驢一匹馬,要填的草料實在是不少,更不要說現在又多了宋知孝跟江一寒的兩匹馬,本來之前攢了四五天的草料,這眼看著就要沒了,綿娘中午在雲娘家裏回來,看到馬棚裏見底的草料,連忙幹起了這個。
宋知孝覺得妹妹還是那個妹妹,性格綿軟,不善言辭,看著就讓人心疼,耳邊聽得母親要開口,不願意讓她摻和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沒等宋李氏說出話來,他就直接將人背進了屋子裏去。
江一寒則是直接抄起了鍘刀,綿娘抬眼,本來以為宋知孝會來幫忙,看到江一寒,心裏不免有些別扭,回頭去看自己兄長。
宋知孝將母親放在炕頭上,也不出來,直接拉著母親說話。
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綿娘隔著窗戶瞪他,宋知孝若有所覺,回頭看到妹妹皺著眉頭的樣子,不由得就笑了,然後在妹妹的目光中伸手過來直接將窗戶關上,徒留下綿娘在原地氣惱的瞪著被關上的窗戶。
“你做什麼?”
宋李氏不讚同的看著兒子,壓低聲音問道。
孤男寡女的單獨相處,哪怕是在院子裏也是不合適的。
“想跟您說說話,不想讓旁人聽到。”宋知孝睜著眼睛說瞎話。
宋李氏氣惱的下地要去開窗戶,卻被他攔住。
“阿娘——”
他看著宋李氏。
“咱們說一說以後吧。”
宋李氏瞪著他:“你是做兄長的。”
宋知孝微微一聳肩,帶著軍營裏特有的無賴氣息:“是啊,所以您要相信我,我心裏有成算。”
有成算,就是這樣的成算嗎?讓自己的妹妹單獨跟一個大男人相處。
宋李氏氣得不行,可是,對著兒子,終究還是說不出重話來,隻能拿著手指隔空虛點著宋知孝的額頭:“你啊,你啊——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嘴上說這件事讓你妹子自己做主,實際上心裏早已經有了偏向。”
宋知孝不以為意:“我的確說讓咱家綿娘自己做主,可前提也要是兩個人多接觸一下,互相了解的更多一些,綿娘才能知道江一寒合適不合適吧?”
“還互相了解,多接觸一下?你看著誰家閨女小子是這樣的?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這要不是她兒子,她現在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
宋知孝想了想道:“您別說,還真有,隔壁阿雲自從訂親之後,人家跟栓子可是相處了很長時間的,這親事整整擱了兩年才成親的,在這期間,咱不說逢年過節的,那栓子平時來的次數也不少,簡直都要住在丈母娘家裏了,誰說啥了?”
“你看她,你看她,咱們家和他們家能一樣嗎?那阿雲娘是什麼樣的人,就生了一個閨女,那阿雲爹連句廢話都不敢說,阿雲跟婆婆吵架,那阿雲爹娘不分青紅皂白,先幫著自己的女兒,你知不知道,別人家都是怎麼說他們兩口子的?”
宋知孝這一次是真的不以為意了,笑容都淡了許多:“別人說什麼有什麼要緊,我現在就後悔,我沒有像阿雲爹娘護著自己女兒一樣護著我的妹妹,平白無故的讓她遭了那麼些罪!”
“你——”宋李氏氣得說不出話來。
江一寒不想聽,可是,屋子裏的兩個人哪怕是壓低聲音,說的話還是就這樣闖進了他的耳朵裏。
這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習慣似乎應該改改了,天天聽牆根似的,也挺不好的。
他的臉上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看著綿娘,雙手牢牢握著鍘刀的刀柄。
全然沒有鬆手的想法。
綿娘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就這樣被親哥哥給賣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看著手中的草運氣。
跟她相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印象中這就是一個倔強卻沉穩,行事自有章法的女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麼孩子氣。
江一寒甚至能想象得出綿娘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瞪他那一眼,讓他覺得眼前的綿娘忽然鮮活起來。
他看著綿娘的腦瓜頂,手有點發癢,想要伸手摸一摸,更想要叫她抬起頭來看一看,看看她是不是像金魚一樣嘟著嘴巴生氣。
伸出去的手裏綿娘的巾幗隻有微毫的距離,微風吹動,巾幗漂浮,劃過手心,帶起一陣顫栗。
綿娘抬頭,江一寒不動聲色的收回手。
隻是握著刀柄的手不自覺的收緊了,耳根處的顏色也變深了。
綿娘心裏歎了一口氣,有心放手直接起來去幹別的活,這個放在這,阿哥一會肯定會出來的。
可是對上江一寒深邃如水的眸子,綿娘鬆開的手就又收了回去,耳根臉頰紅了大片,心跳的厲害,再次低下頭去,咬著嘴唇掐著一大把草放在了鍘刀下麵。
江一寒盯著她低垂的頸子楞了一下,一直到綿娘再次抬起頭來看著他,他才迅速回過神來,連忙壓下了鍘刀。
隻是目光總會不由自主的飄向那截修長秀氣的脖頸。
江一寒感覺自己的手又開始癢了。
綿娘若有所覺,猛地抬頭,撞進男子深邃的目光中,立刻倉惶的躲避著,雙手緊緊抓住青草,試圖說點什麼,紅唇張張合和反複幾次,最後方才說道:“你買的糕點和果脯我打開了。”
說起這個的時候,綿娘不免心虛,一邊義正言辭的拒絕著人家送過來的東西,背地裏卻又悄悄打開,怎麼看都失了磊落光明,無論是自己明知道這東西還不回去,還是想要給一直胃口欠佳的雲娘嚐一嚐,都不能算得上是借口。
她再次低下了頭,不過這一次卻是心虛。
等了半天,原來是要說這個,江一寒啞然失笑:“本來就是買給你的,你喜歡吃就好。”
綿娘想要說她沒有吃,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雲娘吃了和自己吃了並沒多大區別,總之這糕點果脯都是被吃下去了,滿足了口腹之欲。
甕聲甕氣的說了一聲謝謝。
江一寒覺得好笑:“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對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