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裏長的質疑

宋知孝略有遲疑,還是跟了上去。

裏長媳婦和裏長爹都在族長家吃飯,家裏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

裏長打開門,讓宋知孝一起進去。

“正好,咱爺倆趁著這會兒功夫說說話。”

裏長給宋知孝倒了杯涼茶,宋知孝連忙接過去,轉身幫著裏長把煙裝上了。

裏長看著他熟練地動作,微微一笑:“你這拿慣了刀劍的手,沒想到還能做這種事。”

宋知孝扯了一下嘴角,卻笑不出來,神色有幾分傷感:“從小就做的事情,怎麼能說忘就忘呢。”

宋有福也喜歡抽這種老漢煙,腰裏麵常年別著煙袋杆,宋知孝的確是從小就做這個,後來漸漸大了,這件事就交給更小的宋知恩去做了。

這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宋知孝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給阿爹裝煙了,仔細想起來,最後一次裝煙還是自己成親前夕,跟阿爹在地壟頭,那個時候,還在鏟豆子,累了,爺倆坐在那歇著,阿爹語重心長的告訴他,娶了媳婦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人了,要擔負起兩個家的責任,而不是一個家的,因為他妹妹嫁的婆婆家就是他的丈母娘家,梅家的兒子身體不康健,他不管是為了自己媳婦,還是為了自己妹妹,都要多負擔一些。

那個時候自己說了什麼?

宋知孝仔細回想著,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隻是問阿爹,是不是不換親自己就娶不上媳婦,娶媳婦的事情就真的這麼著急嗎?不能再等兩年?

他覺得再等兩年,他可能就能攢夠足夠的錢,到了那個時候,出得起人家要的聘禮,也能給妹妹備下一點像樣的嫁妝,這樣不管是娶是嫁,都不會被人瞧不起。

當時阿爹卻隻是搖搖頭:“兩年,咱們家的日子已經過了多少個兩年了,你不念書都已經有了兩個兩年了,日子過得怎麼樣呢?不還是這樣嗎?就算是再過兩年又能怎麼樣?而且,再過兩年,你成了老光棍,你妹妹成了老姑娘,那個時候就更難遇到合適的,還不如現在這門親事呢!”

“那就讓妹妹先找婆家,我再等兩年!”

“這是昏話,哪有哥哥還沒成親,妹妹現嫁人的?再說了,就咱們這樣的家庭,不換親你以為就真的有很多人上門來提親嗎,人家不怕被牽累嗎?”

宋知孝再也反駁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阿爹說的話是對的,沒錯,如果不是換親,自己就娶不上媳婦。

眼看著周圍的同齡人成親生娃,父母早就已經開始著急了。

一步錯,步步錯。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時軟弱,會害了這個家,害得妹妹被人休棄,還害了阿爹的性命。

一個裝煙的動作,讓兩個人都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和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裏長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現在這樣,你阿爹泉下有知,也一定很高興的。”

宋知孝悶悶的“嗯”了一聲。

裏長的樣子看起來就是有話要說,可是自從宋知孝跟他進了屋之後,他隻說了那麼兩句,就一直在抽煙,反倒是眉頭越皺越緊。

宋知孝看出他是一定有事,這事還不好開口,不過他也不催促。

隻是耐心的等著。

一袋煙抽完,裏長終於找到了話頭:“大郎,你跟老叔說實話,那個江一寒,真的是你們家的遠方親戚嗎?”

宋知孝一愣,他猜測了許多,隻是沒想到裏長要問的竟然是這件事。

他看著裏長。

裏長說道:“你也不用瞞我,你們家的那些親戚,當初剛和你們家斷了聯係的時候,我受了你阿爹的托福,曾經托人幫著打聽過,可是,你們根本沒什麼親戚了,遠房表親,更不存在,你姥爺他們家當初就是外來戶,在咱們這,就他們一股,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怎麼就能突然跑出來這麼一個遠方親戚呢?”

自從姥姥家搬走,幾個舅舅斷了聯係,阿娘心裏介意,輕易不會提起這些人,這些細情他根本都不知道,隻知道忽然有那麼一天,自己舅舅他們就忽然舉家搬走了。

開始的時候,還能有書信來往,後來書信慢慢的就斷了。

“不是說是遠方表親嗎?”

江一寒當時說是遠方表親,他也沒想那麼多,現在想來,江一寒這個說法簡直是再好不過了,遠房表親,就代表不那麼熟悉,自己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外人又怎麼知道。

裏長輕笑一聲,道:“是嗎?”

宋知孝知道他心中有懷疑,也不意外,裏長既然能問起這個,肯定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不瞞您說,我原來也不知道我們家還有這樣一門親戚,這不也是後來遇著了才知道的嗎。”

“真是上過戰場的人,連謊話都會說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裏長淡淡的說道。

宋知孝正要開口分辨,裏長卻隻看著他,神色了然洞察。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瞞著大家,不過你們既然不說,那想必是一定有苦衷的,我自然也不會說出去,可是,我總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大郎,我跟你阿爹這麼多年的老兄弟,我又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麵前咽的氣,你覺得你們一家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能對得起你阿爹嗎?”

裏長這麼一說,宋知孝編不下去了,隻能妥協:“好吧,實話跟您說了吧,他當然不是我的什麼表哥。”

“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突然冒出來這樣的一門親戚,本來說是跑生意的,卻忽然就當了官,這個官職比你的還高,你老叔沒當過兵,不知道你們這官職都是怎麼晉升的,可多少也知道一點,這官職升起來可沒那麼容易,還有啊,他那麼大的一個官,卻就這樣一個人跟著你回來,身邊連個人都沒帶,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裏長畢竟還是有點見識的,所以,想的更多一些。

宋知孝並不認同他的這番話,他不也是一人一馬就回來了嗎,身邊一個隨從都沒帶,主要是想著自己回家而已,沒必要擺那個譜,說穿了,脫去那身戰袍,他心裏還是將自己當成了那個普通的鄉下小子,想的也就沒有那麼多。

至於江一寒,不帶人過來,宋知孝猜測他一個是怕行動不便,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身邊不習慣帶人。

他見過江一寒帶兵打仗,排兵布陣,卻從沒有見過他身邊跟著任何隨從。

這位太傅家的小公子,大概是因為成長經曆相關,不習慣前呼後擁,甚至人前也在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除非必要,否則絕對不會多說話。

可其實就算是這樣,現在的江一寒站在人群中,也是不容忽略的存在。

這不僅僅是說他站在田家灣這群父老鄉親麵前,就算是跟段不嚴顧驄顧騂等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氣勢也是不輸的。

說他隻是自己家裏的表親,的確是讓人不敢相信。

換做是自己,恐怕也早已經懷疑了。

裏長這麼說了,宋知孝索性也不瞞著,將江一寒的身世全部交代出來了。

這個叔叔,對於他們來說,是比族親還要親的存在,家裏不管遇到什麼事情,裏長都沒看過笑話。

現在說出來了,宋知孝的心裏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

隻是隱去了江一寒在榮王府臥底的事情,這件事皇帝都沒說過的事情,別人自然不敢輕易說出來,現在知道內情的也不過是段不嚴等人。

顧驄顧騂也是知道的,不過那對兄弟也是絕對不會隨便往出亂說的。

“竟然是這麼回事?”

裏長隻以為這是宋知孝的同僚,萬萬沒想到原來竟然是這麼回事。

“江太傅,我知道的,前些日子縣城裏還貼了公告,皇帝昭告天下,江太傅是被陷害的,特地為他平反。”

帝師,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原本受盡天下讀書人的追捧,後來冤案發生,他立刻成為天下人唾棄的對象,就連昔日那些曾經奉他為表率的讀書人也都對他的行為很不齒,可是當冤案平反,他在讀書人的心目中再一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地位比以前更高了,曾經寫過的詩詞和對子還被印成了書籍,皇帝也追封了他的官職。

隻是可惜,諾大的江家,隻留下一位小公子。

裏長讀書少,天下事知道的卻比村子裏的其他人更多一些,尤其是榮王一案鬧得沸沸揚揚的,牽連甚廣,裏麵的相關人物隻要是個人都能說上一兩句。

沒想到江一寒竟然就是這位小公子。

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家裏若隻是做生意的,又怎麼可能,一個宋知孝已經是破例。

“可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讀書人!”

裏長困惑,這個人能看出來,舉手投足之間很有教養,坐在那身姿筆直挺拔,眉宇間說是氣勢軒昂也不為過,哪怕是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身上的貴氣。

可是真的看不出來讀書人的氣勢。

宋知孝笑了:“他的學問的確是好的,而且熟讀兵法,隻是似乎不太擅長寫詩作對子。”

“沒時間,畢竟他父親去世的早,也沒人教過他這些東西?”裏長猜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