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疊著日子,過得緩慢卻又飛快。
宋知孝和江一寒一走就是大半年的時間,戰事也持續了大半年。
這場戰爭似乎打得異常艱難。
哪怕是有顧家軍支援,北疆舉國侵犯,戰事也並不看好,整個朝堂之上都是愁雲籠罩,榮王爺的通敵叛國,禍國殃民成了眾怒,這位風光了十幾年的攝政王被斬首的時候,京城的老百姓爛菜葉子扔了多少,一口一口的口水吐上去,恨不得吃他的肉把他的皮,萬人唾棄,一如當年的江太傅。
尤其是在百姓知道江太傅當初就是被榮王誣陷的,一家慘死,隻留下一個小兒子現在還上了戰場,忠君報國,老百姓憤怒,天下的讀書人更憤怒,對榮王爺的憤怒比十幾年前隻多不少。
榮王人頭剛一落地,就被不知道從哪跑出來的野狗叼走了,士兵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沒人去攔,被貶為庶人的蕭宗羨扶著母親喬裝打扮站在法場外麵,心生寒意。
若不是母親當日及時取舍,他是否也會落得和父親一樣屍首不全的下場?
可若是父親的罪責沒有釘死呢?
那麼父親為了翻案,說不定就要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一個人的身上,那麼現在,身首分家的人可就是他了。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似乎自己都沒有料到,自己的心裏竟然是僥幸更多一些。
榮王妃站在兒子身邊,望著那個倒下去的屍體,眼中隻剩下平靜,不管是多少的愛意還是恨意,這一刻,都成了過往雲煙。
人死了,真的好像是就什麼都沒了。
可似乎也並不是這樣,當初兒子的那個女人死了之後,那一件汙糟事,整整纏了他們多長時間?
讓人每每想起,就心生恨意。
恨不得殺了那個女人的全家,再殺了這個實為自己丈夫的男子,一解心頭之恨。
站在兩個人身後的短衫低聲說道:“世子,王妃,請吧,你們應該出城了。”
“這世上哪還有世子,王妃呢?”榮王妃歎了一口氣,能保住這條命都已經是萬幸,被蕭宗羨攙扶著走出人群,上了一輛灰色的馬車。
馬車簾子撂下,兩名官差和兩個穿短衫的一前一後,將兩個人滴水不漏的看了起來。
“還算是給咱們娘倆留了一份體麵。”榮王妃低聲笑道。
“體麵,這也算體麵嗎?”蕭宗羨很憤慨,他是榮王世子,出生自帶富貴,這幾個月的生活,簡直是讓他將之前所有沒有吃過的苦都吃遍了,心裏自然不忿。
“我的兒,做人要知足,咱們還有一輛馬車,要不然,靠著這兩條腿走到嶺南那種苦寒之地去,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您到是看得開!”
“不看得開又怎麼樣,皇帝陛下已經手下留情了,留了我們兩條性命,你要知道,就連那水姑娘都已經香消玉殞,那個孩子也沒有活下來。你能活著,為娘就已經知足了。”
娘倆小聲說話,雖然心裏對現在的處境很不滿,但還是小心翼翼的想要活著到了嶺南。
馬車走出城門,就被攔住了。
有女子的聲音在苦苦哀求著車夫。
蕭宗羨掀開車簾,哀求車夫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蕭婉茵的貼身丫鬟,而不遠處外麵穿著披風,戴著帷帽的身影更為熟悉,他小聲對母親說道:“是婉茵。”
榮王妃並不意外:“現在恐怕也就隻有她能來看我們了。”
榮王的黨羽全部肅清,兩個親家查出貪墨之事,也被皇上定了罪,抄了家,問了斬。王府的其他兩個女兒也都因為丈夫的貪墨案入了罪,現在也的確隻有蕭婉茵能出來看看他們,不過就算是蕭婉茵,也不是自由之身,身邊跟著的丫鬟婆子都是榮王妃不熟悉的生麵孔,後麵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死死的盯著她們。
“自從王府出事以後,她就沒了自由,本來在顧家的日子過得就不舒心,現在隻恐怕是越發的艱難,還能來送我們,也是有心了。”
“你一向比較疼她。”
到底是顧侯夫人,亦或者皇帝早就吩咐過,所以車夫很快通過了,不過隻給了幾句話的時間。
蕭婉茵走了過來,蕭宗羨攙著榮王妃下了車。
她深施一禮,拜見了母親兄長。
被榮王妃扶了起來。
三人去路邊茶攤上說話。
“你不應該來,自己在侯府的日子都不好過,還惦記我們。”
蕭婉茵咬咬嘴唇:“沒有那麼難過,女兒再怎麼說也是他顧驄的夫人,隻是母親和兄長要去那等苦寒之地,恐怕長途跋涉,會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榮王妃想來是養尊處優,蕭宗羨出門,更是向來前呼後擁,這樣簡陋的馬車,到嶺南何止千裏,蕭婉茵說著話眼睛裏已經蓄了淚。
“好孩子,不要這樣,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是得天之幸,至於其他的事情,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了。”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確隻要活著就好。
榮王妃少不得寬慰一番:“你在京城要好好的,莫要讓我和你兄長惦念,”
蕭婉茵點頭,從丫鬟手上接過一個包裹,大聲說道:“母親,兄長,這是婉茵為你們準備的四時衣裳和一些常用藥材。”
包裹下麵卻是一個信封,她小聲說道:“這裏麵是女兒所有的積蓄,母親和兄長還留著傍身。”
信封遞到了榮王妃的手上,榮王妃卻是推辭:“你留著自己傍身。”
“母親嫌少?”
這句話讓榮王妃推辭不出來,隻能將錢收著。
蕭宗羨看著妹妹,見她短短半年時間,竟然清瘦不少,雖然有妝容遮蓋,可是眉眼間還是難掩疲態,可見日子是不好過的,遂問道:“顧驄待你不好?要不你跟我們一起走,何必留在侯府受氣!”
榮王妃看看兒子,隨即釋然,輕聲道:“你兄長說的沒錯,跟我們一起走,也許日子還能過得更好一些。”
逆王之女,顧家當初站隊皇帝,就是沒有將蕭婉茵放在心上,現在榮王爺身死,未免皇帝猜忌,顧家難免會對蕭婉茵不利。
蕭宗羨隻看到了表麵上蕭婉茵過得不好,榮王妃卻想到日後蕭婉茵的日子隻怕會越加艱難。
等戰爭結束,顧驄回來,為了仕途前程,十之八九會另娶一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做妻子,就算是顧驄不願意,恐怕皇帝也不會由著她繼續坐穩侯爺夫人的位置,更遑論顧驄對蕭婉茵向來沒有什麼感情。
“母親說笑,我再怎麼說也是顧驄明媒正娶的妻子,在顧家的日子怎麼也好過跟著你們去嶺南。再說了,隻有我在京城,有什麼事才能對你們多加照拂,若是連這層身份都沒有了,隻恐怕母親兄長處境越發艱難。”
榮王妃握住了她的手,一時無言。
蕭宗羨卻不以為然,隻反問道:“你心中還是喜歡著顧驄?他有什麼好的?對你一點都不上心,這樣的人,郎心如鐵,就算是你再捂十年也捂不化,何必自討苦吃!”
他是男人,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更不要提顧驄最後選擇站在皇帝那一邊。
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很多事情輕易就想開了。
顧驄從來不曾有背叛一說,他一直都沒有跟榮王府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戰爭一起,顧騅牢守侯府,將侯府上上下下都看的死死地,包括自己的伯父和父親。
顧騂二話不說跟著顧驄一起上了戰場,原本顧家三兄弟曾經因為爵位鬧得紛紛揚揚,現在看來,這都可能是表象,至於顧驄這麼多年致力於扮演著一個和他旗鼓相當的紈絝子弟,沒想到一轉身,人家繼承了侯位,證明之前種種都不過是偽裝。
蕭宗羨就格外的氣憤。
顧驄此時此刻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個心思深沉城府很深的混蛋。
偏偏妹子這段婚姻隻是政治手段,是侯府用來麻痹王府的遮掩,之前顧驄對蕭婉茵的冷淡都不加遮掩,日後,對蕭婉茵隻怕會更加糟糕。
這個小妹妹一直乖巧懂事,蕭宗羨很疼她的,現在自然是寧願她跟著自己去嶺南受苦,也不想看著她無依無靠在侯府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沒錯,就是生不如死。
娘家到了,丈夫不愛,+在婆家肯定立不住腳,與其低三下四的過日子,還不如跟著他們一起走。
蕭婉茵卻笑了笑,對他說道:“可是哥哥,我愛他啊,愛得恨不得拖著他一起去死!”
蕭宗羨被她氣到了,不明白那個混蛋有什麼值得她死心塌地的,扭過頭去不說話。
榮王妃長歎一口氣,正要說話,押送的官差已經在高聲催促讓兩個人快點上車。
蕭婉茵起身,將榮王妃扶了起來。
榮王妃忽然了悟,握著她的手,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母親,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榮王妃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她怕是自己想錯了,蕭婉茵本來沒有這樣的想法,自己若是給她提了醒,她再想偏了走上絕路,可是蕭婉茵剛才說的話,的確讓她不放心。
“孩子,萬事想開點,我們就算是在嶺南,也會想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