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可是這樣的一個想法似乎並不能安慰到自己。
沒有誰會這麼無所謂的幫一個女子在廚房裏做事,江一寒在豆腐房裏有條不紊的忙碌身影一直在他的腦海裏縈繞著,並且揮之不去。
她躲開,江一寒就挨上來,她再躲,男人再靠近一步。
綿娘歎了一口氣,她已經靠了牆,沒有了退路。
她抬頭看著這個男人,疑問寫在了眼睛裏。
你想幹什麼?
江一寒手中的簪子送到她的麵前。
“這是給我的心上人的,我親手做的。”
“所以呢,要我暫時保管,就像是你給我的那塊玉佩一樣?”綿娘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江一寒楞了一下,這跟預期的不一樣,他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該怎麼回話。
綿娘微微一笑:“怎麼不說話?”
她的眼睛映著搖曳的燭火,明亮璀璨,讓人無所遁形。
男人下意識的摸了一下鼻子,他本來沒有心虛的毛病,若是一點小事就這樣自亂陣腳,也不能在榮王府做什麼探子,沒想到十幾年的隱忍功夫,現在竟然有破功的傾向。
連忙收斂心神,同樣笑道:“是啊,不知道她會不會收下,更不知道自己這一去,是否還能回來,所以,什麼也不打算說,隻能先托你保管,還希望你不要拒絕,畢竟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拜托給誰。”
他說的滿不在乎,可是字裏行間都流露著無可奈何。
綿娘輕笑一聲,若是換做兩個月以前的她,可能真的會信了他的說辭,說不定還會被他的情意感動,恨不得親自上陣,說服那個女子,讓他們有一個好的結果。
其實都用不上兩個月,一個月以前的她恐怕都會這麼愚蠢。
可是,沒辦法,這些日子聽著雲娘講了許多她跟栓子之間相處的小細節,又聽了田如絲許多“教誨”,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正處於似懂非懂的狀態,然而就是這樣的似懂非懂,也已經足夠戳穿眼前這個男人的騙局了,畢竟江一寒的手腕並沒有多高超,謊話本來就是一戳即破,偏偏他自己,於這方麵,其實也單純的很。
同樣的手段,類似的說辭,已經是江一寒第三次用了,綿娘就算再笨,也有一點悟性了。
綿娘手裏還拿著笊籬,眼睛看著盒子裏的這根玉簪。
雕工精美繁複,可見是用了心的,玉的水頭比起自己身上的那一塊似乎是比不上,可是也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這個女子還真是福澤深厚,竟然有你這樣的用心。”
“福澤深厚嗎?”男人眉宇間帶著笑意:“借你吉言,她一定福澤深厚,所以,綿娘,能幫我這個忙嗎?”
綿娘望著他,已經不止驚訝,想不通這個人是真的厚臉皮還是自己猜錯了方向。
或許隻是單純的保管?
“連著玉佩一起嗎?”
江一寒點了點頭:“連著玉佩一起,替我保管可以嗎?”
他的語氣如此真摯,將綿娘心中的懷疑一點一點的打消。
真的是另有其人,是自己想多了?
綿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心中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這麼貴重,你真的不應該放在我這裏。”
“我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拜托誰保管。我的朋友一向不多,你知道,懷揣著一個秘密,背負著血海深仇,我根本不敢與人交心,自然也就沒什麼朋友。”
謊話越說越順,說到後麵的時候,江停自己都相信了。
綿娘到底還是感念他的恩情,將盒子接了過來:“萬一有什麼損壞,我賠不起的。”
這話說到後麵,已經就隻剩下說說了。
她也希望他能真的得償所願,戰場上建功立業,感情上一帆風順,和自己心愛的女子相守到老。
“就算是損壞也怨不得你,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畢竟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他心意拳拳,隻不過還是不願意揭穿最後那一層紗。
宋知孝站在院子裏,將兩個人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臉上哭笑不得,感情妹妹就是這樣上了江一寒的當,明明他的謊言並沒有多高明。
綿娘將簪子收下了,對他說道:“放心吧,我會好好保管的,等你戰場上回來之後再交給她。”
忽略了心底的那一絲難受,綿娘拿著簪子出了豆腐房,這個東西就不能隨便放著了,要放個可靠的地方。
看到院子裏的兄長,女娘的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再看到兄長身上背著的包裹,手中拿著的武器。
綿娘回頭看了江一寒一眼,問道:“你們這就要走了?”
宋知孝點點頭:“我沒讓阿娘和細伢子出來,就是不想看到她們掉眼淚,好妹妹,答應我,你也不要掉眼淚,讓哥哥惦記!”
“我知道,放心吧,我不會掉眼淚的,你們是去做大事的嘛,我隻在家等著你們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這就對了。”宋知孝笑著走到了妹妹麵前,將她散亂的鬢發扶到耳後,明明正是青春年華之際,偏偏要做男裝打扮。
簡樸的穿著完全遮住了她本來屬於女兒家的光芒。
“哥哥現在還不能對你說,要是太累,就把做豆腐的活扔了,這次回來,哥哥一定給你掙一份身家,讓你過上閨閣千金應該過得日子。”
他怕自己會一去不複返,阿娘弟妹守著這點家底坐吃山空。
綿娘笑了:“阿哥說這話,這樣的日子過得踏踏實實的,挺好的,如果可以,我還不希望你去爭什麼功名利祿,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守在家裏呢。”
可是一切都身不由己,或許一切也都是早有預兆,當初顧驄將阿哥弄到他的宅院裏,自己也是隱秘的盼望過阿哥能建功立業的,可當阿哥真的上了戰場,她才知道,平安遂順的可貴。
“這是什麼孩子話,阿哥是男子漢啊,男子漢就應該在戰場上拚殺,保家衛國,不是嗎?”
宋知孝本來是沒有野心的一個人,他安於天命,願意做一個跟父親一樣,靠天吃飯的農民。
可是,當被迫上了戰場,拉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麵,他的血性,他的野心,就都被挖了出來。
沒有哪個男人不想建功立業,不想名揚天下。
他沒有名揚天下的野心,卻希望自己能成為全家的驕傲。
綿娘點頭:“我明白,阿哥放心,你盡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家裏的一切都有我呢,我會照顧好阿娘和弟弟的,不要有後顧之憂。”
宋知孝點頭,越過她看向江一寒,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們要走了,有沒有什麼要對表哥說的?”
綿娘回頭望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他背光而站,看不清表情,神色卻一定是溫和的,綿娘心中猜到。
“此去平安,不要忘記你的心上人還在等著你回來送她簪子和玉佩。”
江一寒點點頭道:“嗯,一定,就為你這句話,我也一定會回來!”
馬匹就在門外拴著,早已經吃飽了草料,喝好了水,宋知孝剛走出大門口又被綿娘給拉住了。
“剛才出鍋的豆腐,最新鮮的,阿哥,你要不要吃點再走?”
宋知孝的腳步頓了一下,看了江停一眼,兩個人轉身回去,吃了兩塊豆腐,喝了一碗豆漿,這才出發。
天色已經有了一絲清亮。
綿娘站在大門口,目送著兩個人的身影越走越遠。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稀稀落落的傳到她的耳朵裏。
“你沒有說實話,我以為你會很直接。”
“已經很直接了,句句屬實,沒有一句假話。”
再往後說什麼聽不清了,兩個人的聲音混合進塵土飛揚的馬蹄聲裏,越來越遠。
綿娘回頭,宋知恩正扶著母親站在屋門口。
他們是一直等人走了才敢出來看一眼的。
“阿娘。”綿娘望著母親,誠心說道:“不要擔心,阿哥他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宋李氏點點頭:“沒錯,會平安回來的。”
兩個人快馬加鞭,跑上山也不過是一溜煙的功夫,眼看著就要翻下山去,宋知孝勒住了韁繩,回望著遙遠的小村莊。
對江一寒說道:“我以為你會捅破那層窗戶紙。”
在山上都已經秉明了九泉之下的阿爹,這個人當著綿娘的麵,卻沒有將心思吐露出來,由不得宋知孝不驚訝。
“為什麼要捅破?讓她心裏不安?讓她有所惦念?還是臨走的時候,都嚇她一下?”
“你不說,她怎麼知道?”
“遲早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我不希望她為我提心吊膽。也不希望萬一我回不來,她又落得一場空。”
宋知孝很意外的望著他:“或許我真的應該相信你,你對綿娘是真心的。”
“我對她本來就是真心,為什麼要說‘或許’?”江一寒回頭,其實這個天色,又隔得這麼遠,能看到的隻是影影綽綽的一個框架,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卻還是想要看看,想要再看看。
“我把她藏在心裏,妥善保管著,不會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尤其是來自於我的。”
宋知孝調頭,兩個人奔著前路前進。
“以後呢?以後你會帶她回京城去安家嗎?”
“看她,她想在哪裏,就在哪裏,至於我,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