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瞬間安靜下來,一直到過了好半天,宋知孝才終於有了反應。
他將母子兩個帶出了營帳,扔到了營門外的地上。
惡狠狠的盯著秀才。
“不可能!”他低聲嘶吼著,抓住秀才的衣服領子,反駁道:“你騙我,不可能,我阿爹還在,家裏他們都在消消停停的過日子。”
“過日子,怎麼消停得了,你阿爹早就死了,現在就剩下你妹妹一個人挑起全家的擔子,每天起五更爬半夜的賣豆腐掙點錢,養活你的殘廢老娘和你那個還沒成人的弟弟。”
秀才看著這樣的宋知孝,心中有了一絲報複的快感:“你以為他們在家裏過得挺好,我告訴你吧,一點都不好,你阿爹死的時候,你恐怕還沒走到西北吧!還有你那個妹妹,當初為了從我妹子手裏將你弟弟接回去,差點沒了一條命,她過那趟鬼門關,不是她命好,是她命不好,她走到哪裏都被戳著脊梁骨,賣個豆腐都能被無賴纏上,十裏八村的鄉民們,唾沫都要把她淹死了,她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斷了,你知不知道?”
“你們……”
“宋知孝,你蠢不蠢,當時一時心軟將責任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的時候,一定沒有想過會把自己弄成戴罪之身,還連累全家吧?唉,可惜了你妹子,恐怕隻能一輩子在家裏當一個老姑娘了,像你們家這麼蠢又這麼笨的,就是配不上我們兄妹,我妹子嫌棄你,我也嫌棄你妹子,我就是不碰她,因為我連看到她,我都覺得是在侮辱了我自己,她一個鄉下女子——呃——”
秀才低著頭,向著自己的腹部看去,那裏多了一把匕首,正汩汩流血。
宋知孝沉聲說道:“不是綿娘配不上你,是你不配!”
秀才不敢置信的望著宋知孝,他覺得自己還有好多話還沒說完,不應該就這樣死去,可是似乎好像是不行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斷的流失,力氣越來越小,呼吸也越來越弱。
宋知孝冷冷的說道:“你應該感激現在是非常時候,若是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將你們加諸在我妹妹身上的,十倍奉還!”
秀才倒在了血泊之中。
旁邊的豆腐娘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兒子翻著白眼躺在自己的身邊。
她尖叫著想要離開,無奈一根繩上拴著兩隻螞蚱,兒子倒在那,她也走不脫。
她看著宋知孝,這個她從訂親開始就一直嫌棄的青年,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你不能殺我,我是配軍,有公文的,我罪不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隻有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過,才知道活著有多可貴。
“你罪不至死,難道我阿爹就活該要去死嗎?”
“你,你會遭報應的,宋知孝!”
“報應,好啊,我不怕報應,隻要是能給綿娘出了這口惡氣就行!”
帶著血光的匕首在豆腐娘子的麵前閃過,豆腐娘子還未來得及尖叫,身體就被一把長刀貫穿。
她緩緩回過頭去,隻見之前見過的那位把總正站在自己的身後,笑著說道:“這個報應,我受著。”
刀被收回去,豆腐娘子倒在了地上。
武亮看著宋知孝。
又看看地上的兩個人,對宋知孝說道:“你去忙你的,這裏我處置。”
他擔心宋知孝心裏難過,所以願意代勞。
宋知孝看著武亮:“你不會遭報應。”
“嘿,這話說得,咱們當兵的,手上的人命多了去了,哪裏就差了這兩條?”
他將兩個人的屍體帶走,對著宋知孝揮了揮手中的大刀。
宋知孝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來,隨即想到秀才所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秀才說的話他無法反駁,可是理智還在,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知道不能單憑著秀才的幾句話就確定了。
收斂了情緒,短暫的恢複了冷靜,轉身回了大營。
總督大人那邊還在等著他。
他走回去,段不嚴將手中的兩塊令牌交給他:“榮王府的令牌,是在兩名意圖刺探軍情,通敵賣國的死士身上收來的,我現在修書一封,你往京城跑一趟,拿上我的令牌,去進京麵聖!”
宋知孝看著手中的令牌,片刻之後,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那兩個殺手已經不見了,想必已經被處置了。
原來督軍讓他處置的是這件事,他還以為自己要處置的是那兩條人命。
營帳之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左右早已經被屏退了。
段不嚴緩緩說道:“在這大營之中,我能信得過的人不隻你一個,可是,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經過,那麼就由你去辦,也無不可。”
宋知孝不是很明白:“他們隻是殺手。”
那兩個人不是來刺探軍情的,跟裏通外國更是沒有關係。
段不嚴站起來,背對著他,看著自己麵前掛著的地圖:“這個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現在需要他們是探子,刺探軍情,裏通外國!”
他的手指落在一個又一個的點上,對宋知孝說道:“你看,從這裏,到這裏,再到這裏,北疆大軍壓境,我西北危在旦夕,隻要有一城淪陷,其他城池必將保不住,一旦西北被打出活口,那麼,東北,西南,東南,各方蠻夷勢力就要蠢蠢欲動,到了那個時候,血流成河,百姓民不聊生,我軍將士又要有多少人葬送在這戰場之上,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榮王爺一己私欲,他想當皇帝,就能拿全城,以致全國的百姓的性命不當回事,拿軍數十萬人的性命當籌碼!”
這些都是權欲之爭,宋知孝不是很懂,卻隱隱好像明白了什麼。
段不嚴繼續說道:“我與他,原本不是生死對頭,沒有不死不休的血仇,他在朝堂之上,做著他的攝政王,把持朝政,與當今皇帝勾心鬥角,這些都與我無關,哪怕我曾經是陛下伴讀,他們的權欲鬥爭,我也不想參與。隨便他們怎麼鬥,我要效忠的都是隻是這天下,這百姓。可是,現在不一樣,他將這些人命當成兒戲,我就要助他一臂之力,讓他上了刑場之上,再也下不來!”
宋知孝的目光落回自己手中的令牌上:“所以,您——”
“沒錯!”段不嚴轉過頭來,望著宋知孝:“這是誣告,莫須有的罪名,若是一旦榮王找到證據為自己翻案,那麼所有經手過這個案子的人,一個也逃不掉,包括你和我!”
他鄭重的望著宋知孝:“就連皇帝,都自身難保,更不要說你我,宋知孝,這件事情,你願意做嗎?為了這天下,這黎民百姓,這邊關數十萬將士的性命,還有你我的家人?”
宋知孝捏著手中的令牌,目光越過段不嚴,落在那幅地圖上,他在上麵執著的找到“同洲”字樣,地圖上,同洲到西北,不過是一條手臂那麼遠,就像是段不嚴所說的那樣,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是這一場仗真的輸了,周圍外敵舉國入侵,這天下百姓,如何保全,昔日同袍,又會有多殺人要戰死沙場,而自己的父母弟妹,要如何保全?
他看著段不嚴:“您說的對,國之蛀蟲,民之禍害!”
戰場無情,沒有什麼比人命更重要,也沒有什麼是比人命更輕賤的,短短半年的時間,就已經讓當初那個非黑即白的憨厚倔強的鄉下青年成長為一個會使手段的人了,不再那麼在意是非曲直,更看重的反而是結果。
或許他骨子裏其實就有這樣的陰狠,隻是因為那時候成長的環境單純,沒有見識到那麼多的黑暗血腥的一麵。
段不嚴點點頭,宋知孝會答應似乎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人,自然知道他的性格是什麼樣的。
他點點頭,難得罕見的和下屬有了親熱的舉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事情交給你去辦,一旦進了京城,自然會有人去接應你,這一路上,你要喬裝打扮,快馬加鞭,不得耽誤,知道麼?”
宋知孝跪下領命。
段不嚴伏在案上,又說了一遍:“宋知孝,若是事情敗露,無人會保你性命,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宋知孝頓了片刻,重重的搖了搖頭:“卑職領命!”
“好,你去吧。若是旁人問起,你就說——回家拜祭父親!”
宋知孝抬頭愕然的看著段不嚴。
段不嚴攥緊了拳頭:“你家裏不讓告訴你,怕的就是你在戰場上分心,當時你的身份,也不能回去吊唁,而且,本帥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是江先生說的?”宋知孝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除了江停,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來過軍營,更不會有人跟他提起這些事情。
段不嚴點了點頭,算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宋知孝捏著槍的手青筋暴起,語氣沉重的說道:“這一切,都是從我攬下所有罪責之後,才發生的。”
“你父親的死是個意外!”
宋知孝搖搖頭:“阿爹一向行事沉穩,性子從來都不急躁,這一切,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