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輕重緩急,宋知孝明白這個道理,絲毫不顧押糧回來的疲憊,當天收拾收拾就出發了。
家中的事情的確是成了他最好的借口。
跟武亮交代了一聲就跑了。
武亮當時想要攔人沒攔住,還差點被打傷了,他偷偷跑的,等到事情鬧大,已經是第二天清晨點兵的時候,總督段不嚴當場大怒,說是一旦抓住宋知孝格殺勿論。
臨陣脫逃,這是違反了軍紀的。
武亮硬著頭皮上前給好兄弟解釋,反而挨了二十軍棍。
嘴上將宋知孝罵的落花流水,心裏卻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生怕宋知孝真的就這麼被抓住了,前途沒了不說,一條性命也保不住了。
有兄弟不怕死的想要偷跑出去給宋知孝送信。他們打著掩護將人送出了大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就被拖了回來。
按照逃兵處置,說是要等宋知孝被抓回來之後一起處置,直接給下了大牢。
武亮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身邊還有兄弟蠢蠢欲動,上了戰場就是生死兄弟,若是沒有宋知孝,他們也許早已經是戰場上的的亡魂了。
又有一位兄弟被投入大牢之後,武亮逐漸冷靜了下來,這樣做於事無補,隻會拖累兄弟們跟著一起送死。
與其這樣一個一個的送死,還不如戰場上殺出功勞來,能換來宋知孝一條性命。
這樣的打算跟眾兄弟說了,換來的是眾人的沉默。
軍令如山,軍紀麵前,的確沒有其他的辦法。
在這之後,兩軍交戰中,武亮率領著一批人,作戰殺敵格外勇猛。
被副將報給段不嚴,段不嚴卻隻是冷哼一聲。
親手寫下密函,讓名為追殺實則保護的人千萬不要將宋知孝跟丟了。
轉過身排兵布陣,雖然說援軍已經在路上日夜兼程,他卻不得不多做防範,萬一援軍來不及怎麼辦。
城內不缺糧草,卻因為連日征戰,西北軍死傷慘重。
這都是他的子弟兵,親自訓練出來的人,這數十萬的將士,他記住了所有的名字,記住了每一張臉,每一次激戰過後,都有很多人在他的名冊上消失,山上多添許多亡魂。
這就是他要置榮王於死地的原因,用他的兵,用西北邊陲的百姓做籌碼,榮王就該死。
從西北到京城,勢必路過同洲城,宋知孝一路喬裝打扮,風餐露宿,夜以繼日的趕路,就是為了能早日到達京城,完成段不嚴所交代的任務。
可是,路過同洲的時候,他的心裏產生了猶豫。
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或許他們都是在騙他的,阿爹根本沒死,還好好的活著,家裏生活雖然艱苦,可也並不是真的過不下去。
他滿懷希望,心中熱切,調轉馬頭向著田家灣走去,可是隻走出去了一裏地不到的路程,就又轉回來了。
家裏究竟是什麼情況,他不知道,阿爹是生是死,都是不能更改的事實,他這一去,恐怕就再也走不出來。
西北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天下蒼生,萬民福祉。
他不能辜負了段帥的信任。
宋知孝最終還是調轉了馬頭,奔著同洲城去。
雞叫了頭遍,綿娘在也躺不住了,穿著衣服下了地,直接去了豆腐房子,點燃了油燈,打了一瓢涼水洗了臉,頓時精神了許多,隻是盆中水映出來的是一張眼底青黑,雙頰凹陷的臉。自從在縣城回來,綿娘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跟阿雲爹娘打好了招呼,讓他們不要將打仗的事情傳到宋李氏的耳朵裏。
就怕她受不住再有個好歹。
不管外麵亂成什麼樣子,隻要是仗沒打到眼前,日子就要過下去。
綿娘一顆心,分成了幾份,惦記著這個,也惦記著那個,三天前,有跑了一趟同洲,隻知道西北確確實實打了起來,已經有人逃難到這邊,傳來的消息讓人擔心不已。
本來平平淡淡的日子,似乎一瞬間就不平淡起來了,所有人惶惶不可終日。
有錢的人家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逃難。
都在說援軍,可是,誰也不知道援軍已經走到哪了,連個影都沒看到。
之前還沒有任何消息的縣衙現在已經在組織年輕的壯丁訓練,以防萬一。
原本在縣城做工的陳大郎一夥人現在都已經停了工,每日裏去縣衙受訓,然後輪流在周邊巡視。
桃源居還在做生意,不過這兩天生意明顯不如以前,人心惶惶,到底還是受了影響,覆巢之下無完卵,萬一邊關那邊真的打的狠了,誰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樣。
京城的局勢一樣讓人擔心,禦史台已經上諫,要嚴查榮王爺裏通外國的事情,可是朝中也有不少重臣,據說跪在皇帝的禦書房外麵,就是不肯走,替榮王求情,求皇帝明鑒。
這些事情都是綿娘從清溪書鋪吳老板那裏打聽來的,吳老板還勸她不要擔心。
她如何不擔心,皇帝跟榮王爭權,他們叔侄之間鬥個你死我活那是皇家的事情。
可是江停呢?
他身陷其中,是否真的能保全自己,還有這場仗,和邊關的戰事,可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綿娘每天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樣難受,偏偏還要守著阿娘,守著弟弟。
隻因為她知道,越是這樣,越是要將這個家守護的好了。
等到阿哥平平安安的回來。
天剛亮,宋李氏起來了,來到豆腐房幫忙,綿娘已經換上一張笑臉,跟著阿娘說著閑話。
寶盛來取了豆腐,也不敢多說什麼,喝了一碗豆腐腦,沒事人一樣的走了。
宋知恩吃完飯,背上書包,去上學了,綿娘趕著毛驢車,在村子裏賣上一圈豆腐回來,遇上正要出門的裏長,問了好,去幹什麼,彼此心照不宣。
裏長這些日子天天都要去縣城報道。
宋李氏站在自己家門口,看著裏長離開,狀似無意的問道:“你叔這些天到底是在忙什麼,天天老不早的就出門了,還有咱們村的那些年輕人,我好想也好幾天沒看到了?”
“不知道,也許是有什麼事吧。”綿娘這一次沒有編瞎話騙她親娘,沒法編,她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漏嘴了,還不如什麼都不說。
“古古怪怪的,還有你啊,這兩天沒睡好,我瞧著你怎麼好像上火了,你嘴角那裏是不是起的水泡?人也又瘦了,兩個眼窩都扣下去了,要我說這生意就不用做的這麼大,你說那收山貨是個多操心的事情啊,你一個女子,張羅了這,又張羅了那,怎麼能忙得過來?”
“沒有什麼忙不過來的,不是有隔壁的阿雲爹娘幫忙嗎?”綿娘將毛驢車拴好,進屋吃早餐。
宋李氏給她盛了一碗濃稠的小米粥,放到她的麵前:“綿娘,你也別嫌棄你娘絮叨,要我說,這生意真的不好做,就不如不做,就算是有阿雲爹娘幫忙,又能怎麼樣呢,這該操的心你不還是要操嗎?這麼忙來忙去的,純粹是糟踐你自己,你看看,你這幾天瘦成什麼樣了,現在都不用一杆風,吹口氣你就倒了信不信?”
“信,我信,還不行,這樣,我多吃點,不過阿娘,這生意談下來了,就不是說不做就能不做的,這樣,咱們再看看,過一陣要是實在是忙不過來再說。”
過一陣局勢究竟怎麼樣,誰也說不準。
宋李氏不算很滿意這個答案,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先這麼著。
綿娘卻沒想到等自己賣完豆腐回來,就變了天。
離得遠遠的,她隻看到了一個有幾分陌生的身影從自己家走出來,隨後才想起來那是陳二牛剛過門沒多長時間的媳婦,顧秀池。
秀池也看到了她,不過卻走的更快了。
她來做什麼,自己跟她可是從來沒有什麼來往,若是陳大牛媳婦來了,還有話說。
綿娘心下狐疑,連忙趕著毛驢車進了院。
將毛驢車卸下,進了屋就看到宋李氏坐在炕上抹著眼淚。
“阿娘,這是怎麼了?”
綿娘想到秀池做賊心虛一樣看自己的那一眼,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
宋李氏抬頭看著她,擦擦眼淚說道:“沒事,沒事。”
“真的沒事?”綿娘不相信,狐疑的看著母親。
這根本不像沒事的樣子。
“能有什麼事?”宋李氏說道。
“那好端端的,陳二牛媳婦來咱們家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說說話,嗯,就是說說話,你也知道,她在家裏跟婆婆妯娌都處不上來。陳二牛又不在家,心裏憋屈,也不知道找誰說,這不就來找我了嗎?”
“這就更奇怪了,那天在井沿上她還和我吵架來著,怎麼現在就來找你說話了?”
“嗨,你們小孩子家,鬥氣什麼的,不也是正常的嗎?難道真的就因為這點事糾結了仇了?話說回來了,她也不容易,哪個女人不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一個人,孤單單的嫁到人家來,認不得幾個人,要是婆家人好說話還行,婆家人要是稍微厲害點,這日子都沒發過,好孩子,你聽阿娘的,以後莫要再和她置氣,行嗎?”
“嗯,好吧。”
綿娘越發奇怪,阿娘不像是會說這樣的話的人。
她還想問問,宋李氏連忙摸了一把炕,說道:“這炕有點涼了,你再去燒口火吧。”
一句話將綿娘支開。
宋李氏聽著隔壁的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使勁的眨了眨眼睛,眼淚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邊關又打仗了,還打的那麼凶,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凶險,可是綿娘都不肯告訴自己,她現在能做的,就隻能是佯裝不知道了。
綿娘不想讓她擔心,那她就不擔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