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鋼槍伸到眼前,槍尖對準秀才的喉嚨,馬上的人沒有等到回答,身後過來的隨從大聲喝問:“我們千總問你話呢,死人嗎,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秀才將披散在眼前的頭發撥開,仰著頭望著宋知孝:“我們是配軍!”
不遠處的豆腐娘子也明白了自己在閻王殿門口轉了一圈,又撿回來了一條性命,不過她沒聽清剛才宋知孝說的話。
回頭看見幾位軍爺騎著馬站在那,連忙跪地求饒。
“梅翰林,來,我看看,那位是不是嶽母大人?”馬上的人冷笑一聲,鋼槍刺到了豆腐娘子眼前,豆腐娘子耳邊聽著這聲音隻覺得耳熟,抬起頭第一眼卻沒認出是宋知孝,驚愕的看了半天,才把人認出來,一時間跪坐在地上,口中呢喃著“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宋知孝,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呸,少他媽的胡說八道,就算是你們全家都死光了,我們千總也不會死。”戰場上的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字。
宋知孝身邊的隨從厲喝一聲。
被宋知孝伸手製止,他看著豆腐娘子,問道:“誰說我死了?”
豆腐娘子回過神來,說他死了,不過是自己和兒子的猜測。
她恍恍惚惚的竟然以為是真的。
可就算是這樣,宋知孝隻是發配充軍,怎麼可能忽然就成了將軍。
千總究竟是個多大的官,她不知道。
她望著宋知孝,眼中一道光芒閃過,心裏忽然開了竅。連跪帶爬的來到宋知孝馬前:“大郎,大朗啊,唉,我苦命的大郎啊!”
她記得宋知孝最是心軟憨厚,自己若是好好哭上一哭,說到他回心轉意,說不定就免了這場罪,最不濟的去了軍營也有一個靠山,能舒舒服服的活下來。
她對自己嘴皮子上的功夫一向是很有信心,也覺得自己一定能說服宋知孝,正準備聲淚俱下一起發功。
卻被宋知孝喝止:“哪個是你們家的大郎,你們家大郎在這裏呢!”
宋知孝說著話,鋼槍穿過秀才的枷鎖,擦過秀才的脖頸,向上一扔,秀才就這樣被順勢扔到了豆腐娘子的麵前,差點沒將她砸個正著。摔在地上,耳邊隻聽得“哢嚓”一聲,卻是秀才的胳膊斷了。
豆腐娘子的嘴邊上的哭聲咽到了嗓子裏,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煞氣凜凜的人就是那個昔日自己都看不上眼的爛泥一樣的宋大郎。
明明他當初隻是一個任由女兒拿捏的軟腳蝦。
她打著嗝看著宋知孝,一口沙子噎在嗓子裏,臉色如土。
早有人跑過去,將官差身上的公文拿到了手裏,呈給宋知孝:“千總,竟然真的是兩名配軍,隻是這老太婆發配過來能有什麼用?又不能上場殺敵?幹活又廢材,這不是浪費米糧嗎?”
宋知孝將公文接在手中,看著那上麵似曾相似的內容,微微冷笑:“朝廷法律明文規定,既然有公文在,就無需質疑,將那兩個人埋了。至於這兩個人……”
透著寒芒的槍尖在兩個人的眼前晃來晃去,母子兩個嚇得堆縮成團。
那兩名殺手已經被帶到宋知孝的麵前,有小卒壓著,卸了兩隻胳膊,又摳了嘴,防止他們服毒自盡。
宋知孝將兩個人打量一番,昔日憨厚魯實鄉下小夥子此時威風凜凜,渾身上下都是煞氣。
那是戰場上用人命堆出來的,是刀光劍影中走出來的。
甚至不用他開口,旁邊的副將已經開口審問是怎麼回事了。
兩個殺手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過了,隻能心存僥幸,警告這些人不要和榮王府作對。
“榮王府?”宋知孝挺直了身子,目光幽深的望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卻不想一柄鋼槍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肩胛骨:“榮王府的人,本千總說你們是北疆派來的奸細,跟這一老一少合謀,試圖刺探我軍軍情!”
豆腐娘子隻覺得這一槍好像是刺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樣,坐在地上,軟成了一團泥巴。
對方也沒想到他一聲不吭就動手,甚至還將自己二人說成是奸細,兩國正在交戰,若是真的判定為奸細,必死無疑。
連忙收斂狂放,頓時將豆腐娘子和秀才是怎麼得罪榮王府的事情說了個清楚,生怕自己說的不清楚再挨一槍,沒了性命,事無巨細,全都交代了個明白。
包括嫵娘是怎麼進入榮王府又是怎麼被爆出和別人有奸情的,再到嫵娘身死,這兩個人發配充軍,朝中生變,自己二人追殺至此。
宋知孝的目光卻始終幽深冷凝,隻有聽到嫵娘身死的時候,有過瞬間的變化,不過變化太快,沒有人留意到。
豆腐娘子不想這兩個人將事情都說出來了,想要詭辯,卻又被宋知孝先前的氣勢嚇到,根本不敢插言。
秀才哀嚎兩聲,立刻被兩個小兵塞住了嘴巴。
“大人明鑒,我們萬不敢有半點隱瞞。”
宋知孝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將兩個人捆住。
“是不是奸細,還要總督審過了再說。至於你們……”宋知孝目光一頓,掃向那母子兩個:“事息萬變,雖然是本千總舊識,也難保不是奸細。”
“宋——大人,有公文——”
“公文?”宋知孝將公文扔給隨從:“公文可以偽造,榮王父子通敵賣國,卻是皇帝陛下親自審問的,誰知道這其中是否另有文章。來啊,帶著他們,一起回去。”
他話音一落,立刻有人上來將母子兩個拎了起來,跟那兩名殺手押在一起。
仇人相見,本應分外眼紅,可惜,四個人此刻又都是自身難保,哪裏還有心情彼此敵視。
那兩名官差已經被安葬好了。
眾人重新上路。
秀才兩母子看著馬車眼睛發直,前麵宋知孝回過頭來,將兩個人的神色看在眼裏,眼中輕蔑一掃而過,隨即轉過頭去,宣布出發。
小兵將四個人的手用繩子捆在了一起,直接綁在了馬車的後麵。
揮著手中的長矛趕牲口一樣趕著幾個人前進。
“快著點走路,千總大人今天晚上是要趕回西北大營的,若是耽誤了千總大人押糧的進程,你們幾個的腦袋全都保不住。”
幾個人踉踉蹌蹌的跟著馬車小跑。
這些士兵都是體力充沛,又急於趕回西北大營的,所以,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小跑一樣。
豆腐娘子和秀才兩個人這些天趕路已經走了幾千裏,而且之前那兩個官差趕路並沒有這麼急,兩個人不一會就累得氣喘籲籲。
可是,這些小兵下手更是不留情麵,稍微慢上一點,鞭子就要抽過來。
幾個人一路小跑,等到了西北大營的時候,均已經累得不成人樣,傷也更重了。
宋知孝一路押著糧車進了大營,不斷有人過來打招呼,親近的,叫著宋大哥,宋兄弟,不親近的叫著宋千總。
有人過來將宋知孝的馬牽走了,過來小兵詢問這四個人要如何處理。
“把人看住了,我心中自有打算,一切等回稟過總督大人再說。”
糧車被押走了,剩下四個人被人看住了,拖著死狗一樣,向著裏麵走了幾步。
秀才的腦子迷迷糊糊的,耳邊隻聽到那兩個殺手小聲議論著:“進了軍營,反倒是有活路了,他不過是一個千總,上麵不知道還有多少個上級,將話說清楚了,咱們哥倆就能走了。”
另一個人不抱希望:“不要忘記了,這西北大營可是段不嚴的地盤,王爺的賬 ,他一向都是不買的。”
“哼,那也要試一試,難道你就甘心死在這裏嗎?我可是不甘心的。”
秀才眼睛一亮,推著豆腐娘子小聲說道:“阿娘,我們有活路了。”
豆腐娘子此刻隻感覺自己的嗓子裏又嗆又辣,滋味實在是不好受,聽得兒子的話,都睜不開眼睛,隻迷迷糊糊的問道:“什麼有救了?”
“阿娘。”秀才的嗓子沒有比豆腐娘子好到哪去,一說話也是斯嘎斯嘎的,像是被拉破的風箱一樣難聽。
“這段不嚴跟榮王府向來不和,咱們早就知道的,這就是咱們的活路,再說了,這哪裏不是勾心鬥角的,就單單我們那個書院,都是各藏各的心思,更不要說是這諾大的西北大營。咱們隻要找對了人……”
他不敢驚動身旁的人,隻能貼著老娘的耳朵小聲說話。
嘁嘁喳喳的聲音引來小兵的注意,當即一聲嗬斥,道:“做什麼呢?都老實點。”
秀才連忙閉了嘴,到是旁邊的兩個殺手仿佛又受了啟發一樣,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已經開始重新思量起對策來。
幾個人目光搖擺飄忽,都思量著脫身活命的對策,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過來,看到小兵,當即板著臉:“小唐,你們回來了?”
“武把總。”小兵連忙行禮叫人。
對方冷冷一笑:“把總,你眼中還有我這麼個把總,我以為你眼中隻剩下宋知孝那個千總了呢。早都不將我這個昔日的大哥放在眼裏了呢?”
“小的怎麼敢?”
“怎麼敢,要我說你沒什麼不敢的,跟了宋知孝,說話都變得這麼不招人待見了,對了,這個家夥將押糧的差事搶到了手,現在是不是去總督大人麵前邀功去了?我就知道是這樣,這宋知孝的眼裏,是越來越沒有大家夥兒了。我現在就要去看看,領功請賞的事情都要爭來爭去,我倒要問問他是個什麼意思?”
秀才聽到這話眼睛一亮,連忙叫住對方:“大人,我們有冤要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