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是村子裏一個年輕的媳婦子。
大家這麼半天在這說說笑笑,都盡量避開這個話題,就怕提起來讓綿娘尷尬。
眼見著她不合時宜的說了出來,眾人都向她投去了責備的目光。
綿娘看著這張臉,覺得熟悉,隨即想起來了,她還曾經跟著杏花一起來找自己去河邊洗過衣服,也曾經在自己被人欺負的時候幫著說過話。
說出這些話來,想必也是的確抱打不平,不是有意在揭自己的傷疤。當即就笑著點點頭道:“沒錯,她們家的確是沒什麼良心,就這麼搬走了,大家都落得清靜,這是好事。”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說出的這些話顯得笨拙,可實在是也不知道說點什麼才能緩解尷尬,也讓這個小媳婦不至於一副內疚的要哭的樣子。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院子,覺得自己這一瞬間就想明白了。
也沒有什麼不明白的。
梅花村來了也沒什麼,像是田二叔說的那樣,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起。
梅家一家人都已經走了,以前的那些事,也不能時時刻刻的掛在嘴邊上,隻把恨意埋在心裏就行,自己在這個村子生活過,受過擠兌和欺負,可也受過幫助。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來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她隻要是踏進這個村子,閑言碎語肯定是少不了的,就是麵前這些人,其實心裏憋了多少話,等她一走,肯定會在一起議論紛紛。
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是跟梅家人結了仇,不是跟整個村子的人都結了仇。
日子要過,錢要掙,做人要向前看。
收好的錢放在肩膀上掛著的褡褳裏,那把寒鐵一樣的匕首也放在裏麵,沉甸甸的,讓人莫名的心安。
綿娘態度坦然無謂,安然的賣著自己的豆腐。
眾人不管有這樣那樣的心思,也都盡量按奈了下去,岔開話題,說別的事情。
眾人散去,年輕的小媳婦走到綿娘麵前,吞吞吐吐的給綿娘道歉,她不是故意要戳綿娘的傷口,隻是真心為綿娘鳴不平。
“嫂子想太多了,哪有那麼嚴重。”
綿娘反過來安慰她。
要是在這之前,每次有人提起梅家,她的心裏都是不好受的,可是現在,綿娘是真的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梅家於她來說就是兩腿爛泥,想要輕鬆大步的前行,甩掉這兩坨爛泥,是最正確的辦法。
她讓雲娘多給對方撿了一塊豆腐,小媳婦推拒再三,拗不過她,隻能作罷。
送走小媳婦,栓子娘抻著脖子瞅著,手裏還拿著一個鋁盆。
綿娘從她手裏接過盆子,開始給她盛豆腐腦。
雲娘要說話,被綿娘給捅咕了一下,將她沒出口的話給截了回去。
栓子娘心懷歉意的說道:“對不住啊,綿娘,我也沒想到,家裏的大碗都用著呢,沒辦法,我隻能拿個小盆出來了額,你別介意啊,少盛點就行,少盛點,哎哎哎,對少點。”
“沒事,嬸子,你別客氣,我這個不收你的錢。咱多盛點。”
“唉,那也行,其實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家你叔,最愛吃豆腐腦了,你要是讓他喝,他一個人就能喝掉一大海碗。”
雲娘嫌她丟人,轉過頭去假裝自己什麼都看不到。
栓子從院子裏走出來,將兩個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對著雲娘做出個無奈的苦笑。
雲娘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栓子背著他娘,對著媳婦拱手討饒,小夫妻倆一來一往,很快就成了眉目傳情。
等綿娘盛完豆腐腦的時候,兩個人正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呢。
一盆盛的溜溜滿,栓子娘的臉上帶了笑容,人也熱情了許多:“那個啥,綿娘,你先去賣豆腐,一會回來到屋吃完飯再走。”
“我不了,嬸子,我是在家吃完早飯才出來的。謝謝您啊。”
雲娘轉過身來,對婆婆說道:“唉,人家綿娘家的飯可早了,,哪像咱們家,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冬天沒什麼事,誰能起的那麼早。”
栓子娘看著雲娘小聲抱怨道:“每天就屬你起來的最晚,今天要不是綿娘來賣豆腐,你八成到現在還不會起來。”
“唉……”
眼看著媳婦和親娘又要吵起來,栓子連忙插話道:“起來的晚不也都是你慣得嗎,每次我們想起來的時候,您都讓我們再睡一會兒。”
“嘿,你這個小王八羔子唉,你真是不知好歹——”
栓子娘有苦說不出,她是想讓兒子多睡一會,怎麼就成了想讓兒媳婦多睡一會兒了,她巴不得兒媳婦每天早晨起來,能替她把早飯給做了呢。
“鍋底下火還著著呢,您不趕緊回去看看。”
栓子提醒他娘。
栓子娘說不過他,惦記鍋底下的火,手上又端著豆腐腦,隻能急匆匆的往回走,邊走還在邊念叨:“這就是大爺啊,一屋子的大爺,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什麼事都得等著我去幹,這要是哪天,我兩腿一蹬,我看你們這幾位大爺可怎麼活。”
栓子知道他娘心裏不舒服了,連忙跟綿娘打聲招呼,去哄親娘了。
雲娘卻站在綿娘身邊,問道:“怎麼不走?”
綿娘好奇:“你不回去?”
“我回去做什麼,有她親兒子哄著她,就比什麼都強了,我湊上去,純粹就是在給人添堵。”
綿娘心中到是開始佩服栓子了,明明剛才雲娘還一臉的不願意,他過來哄了一遭,雲娘就眉開眼笑了,轉頭再去哄親娘,雲娘也沒了意見。
“你別這麼看著我,就說我脾氣直了一點,嘴巴厲害了一點,我可也不是不講理的,剛才栓子那麼維護我,現在去哄哄他娘,也是應該的。我總不能真的為難栓子。”
而且她心中有數,婆婆拿著那麼大一個盆出來盛豆腐腦,知道是白給的,就換上那麼一副表情,實在是太丟人了,栓子一定會說她的。
綿娘倒覺得挺有意思的:“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因為感情好,所以,才會彼此遷就,互相包容,雲娘知道適可而止,栓子也知道,維護妻子,哄著老娘,讓兩個人都不生氣。
雲娘笑笑:“能不好嗎,這門親事,我阿爹阿娘都沒敢強做主,一直等著我點頭了,她們才點頭。”
綿娘回憶了一下,可不是嗎,栓子這個人,還是雲娘自己相中的,兩個人訂了親之後,也相處了很長時間,感情自然要好。
“你呢,也不用羨慕我,等過幾年,出了孝期,遇上個隨心的人,知疼知熱的,你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綿娘搖搖頭,道:“我沒那份心思,現在隻想把家裏的日子過好了,才比什麼都強。”
雲娘湊到她眼前,小聲說道:“那姓江的呢?”
“江停?”綿娘訝異:“關他什麼事。”
雲娘嘟嘟嘴,直看著綿娘不說話,一切想法都從那雙眼睛裏透露了出來。
綿娘隻覺得好笑:“你想到哪去了,人家江停是什麼人,再說了,有這種想法根本就是不尊重人家,你可別忘記了,那可是我們家的恩人。”
“真的隻是恩人嗎?我看著不像。”
當時在山上的時候情況危急,大家都隻想著快點將人救上來,根本顧不上想東想西,事後雲娘回想起來,就覺得怪異。綿娘當時暈過去了,所以並不知道,江停當時很著急,知道事情的原由的時候還看了宋大娘一眼。
當時大家都沒注意,隻有她一個人看到了,總覺得那個眼神是帶著憤怒和埋怨的。
不過一閃而過,讓她也不由的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後來江停更是抱起綿娘就走,留下他們幾個人在後麵跟著。
雲娘忍不住多想,江停腳步匆匆,若真的像是綿娘所說的那樣,隻是恩人而已的話,其實他大可以不管這件事,將綿娘救上來之後,直接交給他們就行了。
他對宋家有愧,又為什麼不背著宋大娘走,偏偏隻抱走了綿娘。
她們出去的時候,綿娘頭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而且包紮的很好,她後來給綿娘幾次換藥,都沒有包紮出那樣的效果。
這讓雲娘也不由得不多想。
後來雲娘私底下琢磨,就更覺得奇怪。
是要多深的愧疚,才能讓一個人為了另外一個人不惜犯下人命。
就說江停殺人如麻,可幾條人命,也不是什麼小事。
若是不上心,又怎麼會從幾句話裏就判斷出那些人要對綿娘不利。
當初那一劍朝著自己刺來,雲娘不動武功招式,看不出深淺,可是,卻有一件事一直在提醒著她,這件事情不那麼簡單。
綿娘手中的那把匕首,一個力氣小的女子,都可以砍斷車轅,江停快劍見血封喉,就那麼刺過來,綿娘當時手掌不被刺穿才怪。
可是,那把劍並沒有將綿娘的手掌刺穿,隻是刺破了。
傷口深,卻沒傷及筋脈血管。
種種跡象,似乎都能證明,姓江的對綿娘絕不是像他所說的愧疚那麼簡單。
真的愧疚,怎麼沒見他對宋知孝,宋大娘上心。
綿娘被她看得心裏發毛,連忙道:“你真的別多想,什麼都沒有。我可告訴你,你可別害我啊!我可不想讓江停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