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憨子的車上拉著的是他年前剛過門的媳婦,昨天晚上有人捎信過來,說是他媳婦的奶奶身體不好了,媳婦自小和奶奶親,聽到了消息,當晚就要回娘家,她娘家離得遠,二十多裏地的路程,道上積雪未化,天黑趕路,梅家二叔二嬸哪能同意,強壓著說好了今天早上起早回去,就這樣還溜溜哭了一夜。
哭得杏花都跟著流眼淚,全家都跟著心裏難受,大清早的起來,飯都顧不上吃一口,梅二嬸就讓憨子趕著馬車出來了。
還囑咐他好好勸勸媳婦,可憨子拙嘴笨舌的,哪裏會勸人,開口勸了一句,他媳婦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就再次爆發了出來,弄得憨子手腳無措,隻能揮了一下鞭子趕著馬車快走。
沒想到就這樣跟綿娘走了個碰頭。
憨子渾身的不自在,車上拉著的是正傷心的新媳婦,迎麵走過來的,是自己臨成親前才去表心意的女子,雖然被拒絕了,可憨子回頭一看自家什麼也不知道的媳婦,心裏就生出一股子愧疚來。
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綿娘。
最先鎮定下來的反倒是綿娘,看到馬車上哭哭啼啼的女子,哪裏還記得之前憨子的那點破事,連忙問道:“蘭香這是咋的了?”
謝天謝地,兩人隻打過一次照麵,綿娘還記得這個名字,不然的話,才是真的尷尬。
憨子略有些錯愕,還是車上的人看見綿娘,帶著哭腔道:“嫂子,昨天晚上人家捎了信來,說是我奶奶身體不好了。”
綿娘顧不得糾正她的稱呼,看著她腫起來的眼睛,心中生憐,忙安慰道:“那也不能哭啊,在哭壞了自己身子,可怎麼辦?不是讓你奶奶心疼嗎?是好是壞,總要回到家看了才知道不是嗎?”
憨子一臉的無奈,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家裏人光這句話都不知道已經說了幾遍,可是不頂用啊,就還是哭。
果然,蘭香聽到綿娘說的話,並沒有停止哭聲,反而哭的更厲害了。
“可他們說我奶奶已經不好了啊,都不知道這一場子能不能挺過去。”
綿娘眨眨眼睛,說道:“那你這麼哭,也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啊,要我說你這麼哭,還不如誠心祈禱神靈保佑你奶奶長命百歲呢,說不定那樣更有用。”
這天寒地凍的,一場傷寒可不是小事。
聽到這話,蘭香的眼睛頓時亮了,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樣:“嫂子,求神就能有用嗎?”
綿娘清清嗓子,心中安慰自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總不能讓她這麼一路哭著回去就是了。
“隻要誠心,一定有用的。”
蘭香也是心裏著急又沒辦法,才一直哭,現在抓住了這麼一棵救命稻草,連忙擦擦眼淚,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憨子眼見著媳婦收了眼淚,心中感激,要開口道謝,綿娘隻揮揮手讓他趕緊走。
栓子家的門口,雲娘早已經站在那裏了,手中端著盆子,正等著撿豆腐呢。
憨子看著綿娘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後轉過身去,趕著馬車繼續趕路。
綿娘的驢車停在雲娘麵前,眼角餘光一瞥,就看見栓子娘雖然在喂豬,但是耳朵早就豎了起來。
雲娘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嘴角向下一撇:“她就那樣,咱不搭理她。”
栓子娘聽到了這話,對著雲娘翻了個白眼,拎著豬食桶擰擰噠噠的回了屋。
雲娘停繳腳步聲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綿娘隻覺得哭笑不得,不由得有點擔心,因為婆媳之間的問題,再影響到栓子和雲娘的感情。
雲娘到是不以為意:“你別擔心,她就是 外強中幹,頂多背後嘀咕嘀咕,是不敢真的給我氣受的。”
“可就這麼總是牛頭鱉棒的也不是一回事吧?”
“婆婆媳婦嗎,總不肯能相處的跟親娘倆似的,咱把人家當親娘,人家還未見將咱當親閨女呢。過日子嗎,哪有舌頭不碰腮的,這樣吵吵鬧鬧,總比有什麼事都憋在心裏,暗地裏使壞的好。”
綿娘覺得雲娘這話是話裏有話。
雲娘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婆婆又走出來喂雞了。
綿娘笑著叫了一聲王嬸,問了一聲好。
栓子娘的臉上頓時有些別扭,不過還是很快有了笑意:“是綿娘啊,我還當是誰呢,這眼神不好,剛才都沒看清楚。”
她說著話放下雞食走了過來,手放在圍裙上可勁蹭了兩下:“我就聽著這聲音熟悉,沒想到是你。”
雲娘小聲嘀咕著:“這話說得,比腎還虛。”
綿娘笑著從雲娘手中拿過鋁盆,撿了十塊塊豆腐放在裏麵。
雲娘一個勁的攔著她:“就撿五塊,夠吃就行,哪用得著這麼多。再說了,我也沒哪那麼多的豆子。”
綿娘睨她一眼:“跟我你講這個,要吃的話,就這幾塊都不夠吃的。”
她說著話將盆子送到栓子娘的手裏:“嬸,您拿好。”
栓子娘手剛挨著盆就又縮了回去,她狐疑的看著綿娘問道:“你不會把這個直接扣在我身上吧?”
去年井台上打水的事情給她留下了陰影,裙子濕了大半截,冰涼的水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潑在自己的身上,什麼裏子麵子都沒有了。
今天這一盆豆腐要是扣下來,栓子娘左右看了一下,附近好幾家的人都正往這邊來要買豆腐,這可是要比那次還丟人,尤其是當著自己兒媳婦的麵。
綿娘笑著搖了搖頭:“不會,這次絕對不會,別的不說,就衝著雲娘和栓子,我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啊。對了,您要吃豆腐腦嗎,要是吃的話,就再去拿個盆來。”
栓子娘嘀嘀咕咕:“就是衝著她你才什麼都能做出來呢。”
她聲音不大,綿娘沒聽清,“啊?”了一聲,雲娘好笑的道:“她以為你要幫我討公道。”
綿娘鄭重其事的點點頭:“要是你真的被欺負了,我是一定要幫著討公道的。”
“行,我就愛聽這個話,你可把這句話記住了,不管對方是誰,隻要事敢欺負我,你一定不能看熱鬧。”
“這話讓你說的,我什麼時候看過你的熱鬧。”
“唉,對了,我剛才要說什麼來著?”
“我哪知道你要說什麼。”綿娘笑著跟走過來的人打招呼,心平氣和的問人家撿多少豆腐。
雲娘還在抱怨:“都怪我婆婆,剛才這麼一打岔,把我想說的話給打回去了。”
撿豆腐的人還有些遲疑:“綿娘,你賣我們的豆腐,不糊比別的村子貴吧?”
這人說著還看了一眼梅家的大門,為什麼擔心不言而喻。
這話似乎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頓時好幾雙眼睛看過來。
綿娘隻覺得好笑:“瞧您這話說的,我一樣的豆腐怎麼能賣出兩樣的價格來,這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嗎?”
寫著“小宋豆腐”的幡子迎風招展,眾人放下心來,連忙排著隊的撿豆腐,雲娘自然而然的幫忙,她算賬沒有綿娘快,索性接過小木鏟給大夥兒撿豆腐,綿娘負責收錢。
兩個人動作麻利,很快,可也耐不住過來撿豆腐的人越來越多,綿娘還沒等繞著村子走上一圈,兩盤豆腐就賣沒了。
空了的豆腐盤子摞起來放到一邊,綿娘又打開了第三盤豆腐。
帶出來的兩桶豆腐腦,也有一桶見了底。
這個東西一文錢一大碗,放點蔥花醬油什麼的一拌,就是早晨的一道菜,家裏老人孩子也都愛喝。
就算是什麼都不拌,用來炸醬也好吃。
眾人眼看著她車上裝著六個豆腐盤子,心裏有了底氣,不怕輪不到自己,豆腐就沒了。
有好信的不由得問道:“綿娘,你這豆腐,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啊?”
綿娘眼睛看著稱,腦子轉著,手不停著,笑道:“沒有,家裏阿娘弟弟都能幫幫忙。”
“那能幫多少啊,一個孩子,你阿娘的情況大家也都知道,做這麼多的豆腐,恐怕是雞還沒叫就要起來了。”
“這麼多,可不止這些。”雲娘插嘴道:“桃源居每天定量三盤,田家灣也要一盤左右,綿娘每天要做八九盤的豆腐。您看到的這才哪到哪啊,家裏三個大水缸,就是綿娘每天自己挑滿都要半個時辰。”
雲娘說這話的時候很驕傲也很自豪,就好像是綿娘做的不是豆腐,而是瓊漿玉液一樣。
綿娘心下好笑,也覺得不好意思,那著眼神警告她不要替自己吹牛。
“我現在已經不挑水了,趕著毛驢車拉。”
前天去城裏,又在田如絲那邊買回來三個木桶。
家裏七八個水桶,毛驢車拉上個四五趟就足夠了,人也輕巧不少。
阿娘還誇她聰明來著,就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腦子轉的慢了一點,其實早就應該想到這個辦法的。
其他人倒是不這麼看,正在撿豆腐的一個老太太不由得歎氣:“這要多累啊,就算是年輕的小夥子都受不了,更不要說你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娘,瞧著瘦的,渾身上下就剩下一把骨頭了,連一點肉都沒有。真讓人心疼。”
老太太大概是真的心疼了,在綿娘的肩膀上摸了一把,眼中越見憐惜。
綿娘無奈的叫了一聲奶奶。
她不習慣不熟悉的人的親近,可也不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都是姓梅的那一家喪天良的東西,才害得綿娘受了這麼多苦,要不是她們家,綿娘也不用挨著麼多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