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氏的表情是綿娘最近經常看到的。
綿娘受不住自己的親娘常常這樣的看著自己。
畢竟是親生爹娘,家人就是這樣,摩擦是有的,但是誰能真的往心裏記仇。
“阿娘,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咱們不去想它好嗎?我今天想跟你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宋李氏牽著女兒的手坐在炕頭上,擦擦眼淚問道:“什麼事,你說。”
“是這樣的,我今天遇到了梅花村的人,他們問我,能不能去梅花村賣豆腐。阿娘,我是這麼想的,梅家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不能自己跟自己較勁,梅花村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吃豆腐,咱們不去賣,遲早也會有別人做豆腐去賣,人家萬一豆腐做的比咱們家的好,慢慢的,就會把咱們的生意給頂了,這梅花村現在就是個空子,咱們要把這個空子給堵上,讓十裏八村的人,真的都隻吃咱們家的豆腐,您說呢?”
宋李氏花了半天的壺,終於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你是想要獨占這門生意?”
綿娘點頭:“沒錯,阿娘,就是要獨占,您不知道,我去年一開始賣豆腐的時候,這周圍一共有三家賣豆腐的,每天賣出去兩盤豆腐都費勁,後來其他家都不做了,就剩下我一個,每天賣出去多少豆腐,您心裏也有數。您自己算算,從入冬到過年,掙的錢差多少?”
綿娘每天帶回來的錢都交給自己,宋李氏心裏有數,可還是猶豫:“這樣能行嗎?咱們家就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不說,你還要收山貨。”
“其實也沒什麼,梅花村的人也不是沒人買咱們家的豆腐,咱們現在和以前沒多少差別,而且,阿娘,往後天熱了,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賣不掉的豆腐就凍上,不賣完的豆腐就容易壞,這不算,等到入了夏,各家園子裏的菜都下來,吃豆腐的人相對的也就少了,咱們也得往長遠打算不是?”
“你說的呢,不是沒有道理,按理說,咱們家的日子全靠著你在撐著,這些事情,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隻是阿娘擔心,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麼樣了。”
宋李氏摸著綿娘的臉,這臉頰上,沒有一點肉,原來的鵝蛋臉都瘦成了瓜子臉,小尖下頦看著就讓人心疼。
綿娘反握住自己臉上的那隻手,笑道:“我倒是不要緊的,忙不過來也有忙不過來的辦法,不過阿娘,我就擔心你心裏不舒服。”
“唉,有什麼不舒服的,梅二叔他們家要買豆腐,咱們都賣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阿娘隻是擔心你不願意回到梅花村去。”
綿娘笑笑,比這更艱難的她都挺過去了,梅花村就算是真有點閑言碎語,也不打緊了。
娘倆合計好了,這事也就算是這麼敲定了,隻是兩個人都有誌一同的沒有提起離得再遠一點的顧家村。
比起梅花村,那邊才是是非窩,雖然顧驄已經離開,可綿娘想起來隻覺得鬧心,覺得顧家村跟顧驄就是密不可分的。
隔天晚上,裏長就給了準信,大家夥兒都同意綿娘收山貨的事情,也不介意她在中間賺個差價,也保證了質量一定會是最好的,絕對不會糊弄綿娘。
綿娘盤算了一下,又去隔壁找了阿雲娘。
綿娘每天做豆腐賣豆腐,的確沒有時間坐在家裏收山貨,阿娘一個人在家,肯定是不成的,這人厲害腦筋轉得快,兩家又住東西院。有點什麼事情喊一聲就到,而且阿雲爹識文斷字,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人選了。
跟兩個人說了,幫忙收山貨的事情,老兩口滿口答應著。
綿娘許諾,幫忙自然不是白幫忙的,會給兩個人酬勞。
“說的這是什麼話,幫忙也就幫忙了,提什麼錢不錢的,這不就是見外嗎,綿娘,你不拿我和你叔當自家人看。”
“這怎麼回,不過嬸子,這真的不是什麼好活,到時候要是真有那質量不好的,你可是要唱黑臉的,得罪人。”
“唱黑臉就唱黑臉,你以為你嬸子害怕得罪人嗎?再說了,裏長三令五申的話,我看哪個不要臉的,真敢這麼做。”
阿雲娘插著胳膊擺出衣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阿雲爹拉了她一把,讓她收斂點,反而被她甩開。
阿雲爹一賭氣,索性扭過頭去。
綿娘被兩個人逗笑。
這倆人,過了一輩子,這也就算是最大程度上的紅臉了。
記得有一次,阿雲爹實在是被氣到了,扯著脖子賭氣說道:“誰在跟你說話誰就是小狗。”
要是按照平日裏的表現,大家都以為最先繃不住說話的肯定會是阿雲娘,沒想到沒過兩天,阿雲爹到先忍不住當了小狗。
那次雲娘和綿娘說起這事的時候兩個女娘並不明白這其中的糾纏,隻是笑成一團,現在綿娘才明白其中的關鍵,其實主要是兩個人感情好,阿雲爹真心心疼阿雲娘,自然是繃不住會先說話。
倒也是,阿雲娘當初因為隻生了一個女兒,沒少被婆婆罵,都是阿雲爹一直在維護,在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環境裏,阿雲爹能甘心守著阿雲娘,還處處維護,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綿娘看著兩個人的冤家樣,不由得也有些羨慕,自己這輩子恐怕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隻要安安心心帶著阿娘弟弟過日子就好了。很快綿娘意識到這是在思春,心裏暗罵自己一聲不要臉。
說起來她倒是想起來另外一個人,這要是換成江停的話,恐怕別說三天,那個人就算是三年不開口,都是有可能的。
隻是不知道那個人將來會找一個什麼樣的娘子,是不是也是向他一樣,不愛說話的,還是找一個像是大牛嫂子那樣的,一張嘴跟爆豆似的,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
要是江停的話,還是找一個話多的娘子吧,不然的話,這兩個人的日子豈不是要過得悶死。
綿娘想著江停的那張冰山臉每天麵對一個喜鵲一樣嘰嘰喳喳的娘子,也不知道會是何等精彩。
暗自好笑,沒想到對麵的老兩口真的鬧起了別扭,互相不搭理了。
綿娘將這些胡思亂想的念頭:“您自然是不怕的,不過這真是不能白幫忙的事情,你們要是不要錢,那我就隻能去找別人了。而且,收了山貨什麼的,要是少的話,也就算了,要是多了,說不定要讓你們家大叔趕著馬車去送貨,這不給錢,可是真不行。”
兩個人對視一眼,很快心靈相通,阿雲娘點頭道:“行,就聽你的,我們掙這份錢還不行嗎?”
雙方達成一致,這事兒就算是這麼拍了板,定了下來。
綿娘高高興興的回家,跟宋李氏說了,宋李氏也高興。
她跟阿雲娘合得來,而且也知道,這兩口子絕對不會糊弄事的:“你找阿雲娘,才是真的找對了人,她的那張嘴,要不是嫁到莊稼戶來了,在外麵做生意講價,絕對是把好手。”
綿娘點頭,阿雲娘的嘴的確厲害,還是個直性子,再加上娘家不錯,婆家日子過得也富裕,腰杆子挺直,這周圍的人還真就沒誰敢惹她。
綿娘轉天真的就去梅花村賣了豆腐。
進村子比自己想起來的還容易。
就是看見熟悉的人,尤其是跟梅家沾親帶故的,叫起來,總有些別扭,不過很快,還是叔叔嬸子的叫了起來。
村民們早就知道她可能要來賣豆腐,聽見第一聲吆喝,就已經拿著盆子和錢出來了。
村頭第一家就是梅家,院子空了,門窗都上了鎖。
綿娘打那路過,心裏略有些感慨。
可好像也就這麼些了,也生不出別的什麼來。
她恨的人早已經不在這了,這個院子,這個房子她住過,可就像是上別人家串了個門一樣,這個家不是她的家。
到是這個院子,處處都有自己忙碌的蹤跡,新壘起來的院牆,還是自己去年夏天頂著太陽曬了五六天的成果呢。
原來院子外麵還有一個柴火垛,那是自己忙了多長時間才撿回來的樹枝子,還有阿爹幫著拉的兩車木柴,不過現在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是被大家夥給分撥了,還是被豆腐娘子送人了。
原先堆起來的草垛,也是自己一點一點攢起來的,那時候跟那母子倆都沒話說,反倒是那頭老驢,成了自己最忠實的傾聽者,也不知道這頭驢現在在哪。
其實在那之前,綿娘哪幹過這些重活。
她在娘家,也就洗洗衣服做做飯,繡繡花,做點女紅,挖野菜,撿蘑菇,這就算是上山了。
可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很多你以為你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情,真的逼到頭上,該做的也做了,不能幹的也就幹了。
似乎這世上,並沒有什麼真正“不能”的事情,隻要你想生活,你想好好活著,就隻有一個“能”字。
綿娘平靜的趕著車走過豆腐娘子家,迎麵就遇到了憨子趕著車拉著一女子往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