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發話,宋知恩就一直在那磕頭。
宋李氏很氣憤。
這哪裏是給死人賠罪,分明是給她這個活人看的。
她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小兒子一樣,這麼大點的孩子,竟然已經開始懂得用自己來威脅她了。
他為了他的那個不爭氣的姐姐威脅她。
她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真的是白疼這個小兒子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幫著他的姐姐了,上一次也是這樣,那還是他第一次和她頂嘴。
可他知道什麼,他隻看到了自己對綿娘不假辭色,卻不知道綿娘做出來的那些事情,更不知道若不是因為有綿娘和顧驄的事情,這個家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七零八落,家不成家!
宋李氏有心想要和小兒子說出真相,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將這些事情當成是家醜,隻覺得難以啟齒。
更不想讓小兒子知道這些嗚嗚糟糟的事情,免得讓他跟著一起蒙羞。
宋知恩還在地上磕頭。
且越來越響,越來越用力,似乎拿定主意隻要是她不開口,他就會一直磕下去。
宋李氏心裏生氣,傷心,五味雜陳,最後統統被心疼占了上風,這是她的小兒子,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從小疼到大的,家裏最會討巧賣乖的那個小兒子。
看著他這麼糟踐自己,簡直是要了她的命一樣。
她的手指點在小兒子額頭上,怒氣難耐。
“起來吧,你阿爹他,不生你阿姐的氣了。”
宋知恩倏然抬頭,看著她,哽咽道:“阿娘——”
宋李氏這一下再也沒忍住,眼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都隻道綿娘不容易,是她這個做娘的不對,不能給受了委屈的女兒撐腰,還要遷怒為難她,比那些惡婆婆還要可氣。
可又有誰知道,她的心裏到底藏著多大的秘密。
阿雲爹娘能毫不猶豫的站在阿雲的前麵給她撐腰,他們說得好聽,什麼自己的女兒,就算是做錯了,也要維護,錯也有錯的理由。
那也隻是因為阿雲沒有真的做出那些事情來,他們才能這麼說,若是阿雲真的做出來了,讓她們家蒙了羞,他們是否還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站著說話不腰疼,沒有經過的事情,誰也不能保證什麼。
宋知恩一把抱住了母親,哭著說道:“阿娘,我心裏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是在為難阿娘,可是,我真的不想看著你和阿姐的關係繼續這樣僵化下去,阿姐每日裏早出晚歸,夜裏連個囫圇覺都睡不上,就隻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阿娘,我忘不了,忘不了當初在梅家的時候,阿姐為了救我,任憑梅嫵發落,也忘不了梅嫵的刀想要置阿姐於死地的樣子,當初若不是江先生出麵,恐怕阿姐現在連命都沒了,阿娘,你讓我怎麼說,那是我親姐姐,從小到大疼著我護著我寵著我的親姐姐,他和我阿哥一樣,我們都是一母同胞,都是你的兒女,你覺得我向著她,我也心疼您啊,我心疼您每天這樣悶悶不樂,我不想看到你和阿姐心裏一直有著這樣的心結,互相放不開,也不肯放開,阿娘,咱們不是一家人嗎?有什麼事情是還不能說開的啊?”
宋李氏拍著兒子的背,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脫口而出的就隻有一句話:“你不懂,你不懂啊!”
宋知恩再問,她就說什麼也不肯說了。
隻是一個勁的抱著小兒子哭,在丈夫的墳前,將自己哭成了一個淚人,哭出了心裏的哀傷,悲痛,可心底仍然是有一份意難平。
現在,她坐在炕頭上,看著小兒子就那麼跑出去,幫著他阿姐做這個做那個,那份難平的怒氣再一次湧上心頭。
所有人都說她好,那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不好。
宋李氏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等綿娘進了屋,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
綿娘沒看出異樣,叫了一聲“阿娘。”
母女兩個都隻顧著掩飾自己的心事,反倒是沒看到對方的異樣。
宋李氏試圖對他扯出一個笑容來,可終究心結太深,對著女兒的這張臉,她是真的笑不出來。
嘴角向上彎了彎,硬扯出來的笑容反而更加奇怪。
綿娘看到了,以為她祭拜了阿爹之後反而心情不好,關心的話到了嘴邊上,卻沒說出來,報了賬交了錢,隨即去幹活。
宋知恩終於放了兩天假也不出去找小夥伴玩,身前身後的跟著幫忙,幫她分擔了不少家務。
綿娘暖心的同時又覺得心疼,這若是換做別人家這麼大的孩子,恐怕早就放出去撒野了。
人不怕忙,忙起來累起來就什麼也想不到了,腦子裏能想的都是眼前的活。
可一旦是閑下來,那些之前被扔進了犄角旮旯的事情就會再次被翻出來。
太陽落山了,綿娘躺在炕上,腦子裏就會不自覺的將所有的事情再想上一邊,顧驄今天的咄咄相逼,讓她再次生出了無力感,不過她這一次,卻不打算妥協。
顧驄回到家之後,顧武和顧文兩個人就直接將他拉進了書房。
顧驄心情不好,罵了一聲猴崽子暴躁的想要揍人。
他雖然從小頑劣,可是自小爺爺的耳提麵命,讓他將家族的責任早已經扛在肩膀上了,這麼大的一個家族,多少個人的身家性命,就這麼壓在他的身上,他不能置全族人於不顧,哪怕像是族長那些眼中隻有利益的人。
這也就注定了他不能隻顧著自己和綿娘之間的前途。
他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麼重擔,隻覺得這是身為顧家男子應該承擔的。
可現在,他卻第一次對這份擔子有了怨言。
若不是因為這個,他大可以無所顧忌的和綿娘在一起。
隻要兩個人高高興興的就行。
他眼中的兩個猴崽子明顯有話要說,顧武戰戰兢兢,顧文欲言又止。
他沒什麼耐心,一人踢了一腳,兩個人的身子都動了動,顧驄直接爆了粗口:“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對了,等等,你們說說,綿娘到底是怎麼知道的瀲香的事情和賽半仙的事情的?”
顧文不再欲言又止了,直接立在旁邊裝死。
顧武抖得更厲害了。
顧驄一撩眼皮,就什麼都明白了,又踹了顧武一腳,顧武被踹的倒在地上,顧驄喝道:“說吧!”
顧武不敢隱瞞,連忙將自己將瀲香安置在後院的事情說了,又將自己當初被綿娘套出話來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顧驄坐在榻上久久沒有言語。
顧武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又連忙低下了頭去,他現在是真的後悔,也擔心自己惹出了亂子來無法收拾。
扭頭看了顧文一眼,想要知道這個兄弟有沒有什麼可行性的主意,顧文卻隻是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他若是有主意,也不用挨到這個時候。
“江停呢?”
顧武連忙回道:“已經安置好了,就在林子後麵的那間小屋子裏。”
那裏實在是再偏僻不過,隻要顧驄不想見他,真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顧驄點了點頭:“找人盯著點,別讓他發現了,他做什麼也不要管,隻要回來告訴我就行。”
顧文顧武兩個人同時犯了難,找人盯著那一位,這事是真的難,別的不說,就憑那位的武功,這個宅子裏,有誰是他的對手,除非兩位少爺能親自出馬。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要是不行,隻能他們兩個其中一個人跟著了。
顧文將心中的顧慮說了,顧驄一拍桌子:“沒用的東西!”
他對兩個人向來親厚,一向很少發火,顧武自知自己這次犯了大錯,也不辯白,顧文也覺得他沒有罵錯,隻是支著耳朵聽著。
顧驄對顧文吩咐道:
“安排兩個人也住進那園子裏,隻是盯著就行,他有什麼風吹草動,直接報與我聽即可。”
顧文答應著自去安排。
顧驄隻對瀲香走了又回來了的事情意外,對顧武被套出話來的事情一點都不意外。
或者說自己其實早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這些事情被綿娘知曉也都是早晚的事情,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快的讓他措手不及。
“找瀲香問清楚,她想去哪裏安置,縣城也好,京城也好,給她拿上足夠的錢財,找可靠的人將她安置好。”
瀲香是女子,被人騙了也怨不得她,再次回來也隻是迫不得已的辦法,顧驄不會遷怒與她。
“送走瀲香?”
顧武驚訝。
顧驄挑眉看他:“你想說什麼?”
他麵色不善,顧武不敢隱瞞,將自己內心的擔心連忙說了出來:
“瀲香被拐子拐了,拐子被人殺了,殺人的竟然還會好心回去解救她們,然後她又返回顧家,少爺,您不覺得這一切簡直是太過巧合了嗎?更別說瀲香還口口聲聲說當初沒有看清楚救她的人是誰。”
顧驄沉吟:“所以呢?”
顧武低聲道:“小的懷疑這件事背後有人推動,很有可能就是衝著顧家,衝著您來的,也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敢讓瀲香四處亂躥,將她安排在後院的下人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