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之前並不覺得昨天見到的這位周管事有多和氣,今天和張師傅正麵接觸了,她才覺得這位周管事是真的和氣。
周管事走了過來,綿娘和他打了招呼,他拿了一雙幹淨筷子,走了過來,綿娘拉著雲娘給他讓出位置。
對於張師傅的廚藝,他早已經熟悉了,這盤普通的紅燒豆腐,也算是吃過多少次,算不上鎮店之寶,可也是桃源居的招牌菜之一,如若不然,隻是豆腐而已,兩個人也不會這麼上心。
隻是今天的豆腐更加鮮,嫩,滿滿的豆腐香味,周管事的眼睛亮了起來,心照不宣的看了看張師傅,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眼中的那對小夫妻,笑道:“你倒是沒說謊,這豆腐看來是做的真仔細。”
綿娘笑了,笑容裏透著淳樸和靦腆,讓人心生好感,她不光是仔細,手還穩,那雙繡花的手,點鹵水的時候,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一切都是剛剛好。
這是真穩重,張師傅心中又是一番衡量。
又做了一道煎豆腐,一道蛋黃豆腐,都是用料簡單,出鍋快的菜。
綿娘和雲娘嚐過之後,徹底相信那句豆腐不貴,可也比雞鴨魚肉好吃。
“我是真的見識不多。”綿娘真心實意的誇獎:“如若豆腐都做得這樣好吃,我每天說不定還要多賣出去多少豆腐。”
張師傅鼻子裏哼出一聲來,帶著十分的自得。
“這樣的味道,也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
他有自傲的本事,同洲縣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廚,綿娘欽佩的看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子激情來,其實是什麼人,做什麼事不要緊,隻要將一件事做到極致,也是本事。
哪怕是她被休棄,被嫌棄,可她做得一手好豆腐,將這豆腐做到極致,她就不止能養家糊口,能贍養母親供弟弟讀書,還能等著阿哥回來,再給他說上一門好親事,逢年過節去阿爹墳前,能多燒一點紙,能大聲的告訴阿爹,他可以安息了,她會把這個家照顧的很好,將之前所有的過錯轉為責任全部都扛起來。
她這個被休棄的女娘,不比別人家的女娘差到哪去。
能掙錢了,掙錢多了,就算是阿娘不想要她,趕她走,她也不怕,掙來的錢還是能供弟弟讀書,能讓阿娘過上好日子。
塞錢的門道總比掙錢多就是了。
也可以告訴江停,下次吃麵,她請客,不吃清湯麵,改吃牛肉麵。要放一斤牛肉,讓那個總是風塵仆仆的人吃上一口熱乎的,踏實的,奢侈一點的。
她這麼一會子的功夫,就忽然間福靈心至一般,想通了許多事,打開了另一番天地,心裏忽然透亮開來。
張師傅和周管事哪知道她這麼一會兒功夫,竟是想了這麼多,見她雙眼放光,隻以為是因為豆腐做的好吃。
張師傅的八字胡翹得更高,周管事捋著山羊胡暗笑這個老家夥臭不要臉瞎嘚瑟。
做好的豆腐並著一塊新鮮豆腐一起送到了前廳,周管事讓兩個人等在這裏,他和張師傅一起去了前廳,這事他們還不能最後拍板,總要大掌櫃的那邊點了頭才行。
雲娘心裏有些發慌,小聲跟綿娘嘀咕著:“不應該就我們兩個來,這縣城裏的人不好說話,看著也太精明。”
綿娘笑著搖搖頭:“我不能總靠別人。”
她擔起了這個家,成了這個家裏的頂梁柱,做人做事,就要真的立得起來才行,村子裏的叔叔大爺們自然不乏熱心之輩,嬸子大娘也都願意看著她好,可哪裏能總是給人家添麻煩,將自己這一家人活成別人的負擔。
她目光堅定,似有大主意,雲娘聽著覺得這話有道理,可又覺得兩個人年紀小,經曆的事情也少,還是擔心會吃虧。
很快前麵一個小二進來,問哪個是小宋豆腐,說是掌櫃的要見他,
綿娘哪想到這麼會兒的功夫自己就有了這樣的名號,也顧不得多想,連忙答應一聲拉著雲娘的手跟了去了。
穿過門簾,卻並非是前廳,而是一個長長的走廊,兩邊是各色包間,小二哥在最頭的這一間站住,敲了門,得了允許,才推門進去,低著頭彎著腰,對著屋子裏的人說道:“回掌櫃的,小宋豆腐來了。”
“叫他們進來吧。”
綿娘拉著雲娘的手進去,就看到餐桌前坐著三個人,周管事張師傅坐在兩邊,中間是個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麵相溫和,穿著比周管事更加體麵,這就是掌櫃的了。
綿娘心中有數,這會功夫,學著剛才小二說話的態度,低頭彎腰,禮數恭敬一樣不缺。雲娘也福了一禮,站在綿娘的身後,彎著腰不抬頭。
“掌櫃的。”
“你就是小宋?”
那人又說話,將人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說道:“倒是個齊整幹淨的模樣,隻是這也太寒酸了一些。”
綿娘穿著宋知孝的舊衣服,隻是洗的幹淨,不過略有些肥大,穿在綿娘的身上,將她這個人襯得更加矮小,腳上的棉鞋還是去年的,哪怕是洗的再幹淨,顏色也是灰撲撲的,看起來可不就是寒酸嗎。
“家裏老母幼弟,日子不好過,能省則省。”綿娘從容對答,沒有一絲窘迫。
雲娘抬了抬眼皮,在後麵盯著綿娘的頸子看。
人到底是要逼成什麼樣,才能有這樣大的變化,這還是以前那個見人說話就臉紅的綿娘麼?
無意間對上座位上三個人的打量,雲娘連忙低下了頭,將自己又往綿娘的身後藏了藏。
“倒也是,有錢就不會大過年的來買老母雞,家裏一點豆腐皮都舍不得吃,要拿到鎮上來賣。”
綿娘並不辯駁,她一貧如洗是真的,並不覺得這話傷了自己的麵子。這位掌櫃的和和氣氣的嘮著家常,實則是在套話,綿娘回答,心裏卻漸漸有了數,將她們叫過來,又說了這麼多豆腐肯定是中意的,餘下的就是價錢高低。
果然,那掌櫃的說了一會,就端起了茶杯喝茶,讓周管事料理這個事。
他們給出的,是以前一直以來進豆腐的價格。
“要是按照你這樣的做法,這豆腐價錢是便宜了一些,可我們不能壞了行規,隻能按照這個價格給你。不過你也知道,桃源居要是用豆腐,一天可就不是一盤兩盤的事情了。”
中意是一回事,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想要長長久久的做這門生意,價錢這邊一定要穩妥,給高了,掌櫃的那邊也交代不了。
就這樣,這事還要和大掌櫃子商量一下才行。
雲娘連忙拉了一下綿娘的衣服袖子,生怕她的價格開的低了會吃虧。
綿娘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心裏也在扒拉著算盤,這個價格其實不低,就是她平時賣豆腐的價格,她平時賣給外村的也就是這個價。
不過也不能一口答應下來就是,要給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她看著兩個人坦誠的說道:“這個價格是公道的,我做豆腐,又想要做出好豆腐來,費料費工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要虧也應該是虧我自己的,我在我們那邊十裏八村賣的也都是這個價。”
她這樣坦白,連價格都不講,屋內的三個人心中反倒一愣,張師傅覺得這個小年輕還是不會做生意,周管事一開始就給出這個價,她本應該還還價,這裏麵還是有講頭的。
“你倒是實在。”
周管事心中也略覺可惜,隻有掌櫃的,不說話不言語,挑著眼皮繼續聽著。
果然,綿娘還有後話,她笑笑,略有些為難的說道:“價格雖然公道,可有一件事卻是難辦,我家住在田家灣,離這同洲縣城足足有十幾二十裏地,我家裏隻有我一個人做豆腐賣豆腐,實在是騰不出多餘的人手來,你們若是真的想用我家豆腐,不瞞你們說,我倒是能做出來,可是,送不過來,家裏那邊都是老鄰居,我斷不能為了做這邊的生意將家裏那邊的生意就這樣給扔下了。除非你們能每天去我們家裏取豆腐。”
掌櫃的不喝茶了,手指敲著桌子,似乎在掂量著。
周管事是個沉得住氣的,隻看著掌櫃的行事。
到是張師傅,是個急性子,覺得這豆腐做的好吃,賣豆腐的人也不錯,怕這生意談崩了,自己的紅燒豆腐溜豆腐煎豆腐又沒了著落,看著雲娘道:“這不是還有你媳婦?”
綿娘笑笑,回手將門關上,轉回身說出來的話讓三個人都不敢相信:“這不是我媳婦,這是我自小玩到大的小姐妹,隻是不放心我自己來這麼一遭,我也不是男子,我隻是一個女娘,家裏母親身體不好,不良於行,弟弟年幼,還在念書,倒是有哥哥,隻是因為得罪了權貴,現在被發配充軍,在西北服役,這件事我也不瞞著幾位,原來榴花胡同的梅氏女就是我哥哥的妻子。”
“你是那梅氏女的嫂子,宋家的娘子?”周管事代替另外兩個人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沒錯,我哥哥就是被榮王世子使了手段弄到西北去的,你們也要想好了,與不與我做這門生意,我雖然不會連累你們,可也不想將來你們知道之後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