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驚訝的望著自己的弟弟:“你這皮猴,阿娘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要是阿娘知道了,她能讓我用?”
當然不能,綿娘想也不想的搖頭。
小孩望了一眼正屋,小聲對她說道:“阿姐,實話告訴你吧,要是別人送的,我也絕對不會忤逆阿娘的意思,可那是江先生送的,我就舍不得扔了。”
“為什麼?”綿娘覺得自己的小兄弟困惑的樣子有些好笑。
“不知道,反正就是舍不得扔,當時阿娘扔出去的時候,我都差點上手去搶,我就覺得吧,江先生送的東西,和別人的都不一樣。”
他自己尚在困惑之中,綿娘卻好像是已經明白了他的感覺,點著他的額頭笑道:“傻瓜,你崇拜著江先生,自然珍惜他送的東西。”
“也許是吧,阿姐,和你商量個事,將來你的那把匕首要是不用了,能給我嗎?我也想做江先生那樣的人。”
江先生那樣的人,是什麼人?
綿娘看著弟弟提到江停的時候的目光,隻覺得似曾相識。
姐弟倆甚至連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弄清楚,對他的為人,更是隻窺到了冰山一角,卻已經將他放在了一個至高的地位。
“行,等我不用的時候就給你。”綿娘答應的痛快,也沒想做失信的人,隻是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會不用這把匕首,就是自己說了算的了。
宋知恩尚且不知道年長幾歲的姐姐的心機,聽了這話差點蹦起來,還好綿娘指了指正屋,讓他意識到這個家裏還有阿娘一直反對著他們和江先生來往,這才生生的止住了喜悅之情。
綿娘繼續糊弄傻小子:“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好好讀書,不要惹禍,你真的表現好,我才能將不用的匕首給你。”
她玩了一個文字陷阱,年幼的宋知恩根本沒意識到,連忙殷殷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讀書,卻又忍不住求姐姐的肯定:“阿姐,我表現的不好嗎?”
“好,當然好,可是阿姐想要看到你更好地樣子。”
綿娘笑的像一隻狐狸,笑容裏又夾雜著一絲無奈,不過很快就掩飾過去了。
宋知恩已經很久沒見到姐姐這副玩笑的模樣了,半大小子借機撒嬌。
姐弟倆難得輕鬆片刻。
宋李氏坐在炕頭上聽著院子裏的笑聲目光幽幽,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去。
江停回到城裏,卻並不停留,去牽了自己的馬本來要走,轉念一想,邁步的方向卻變了,直接奔著之前探聽出來的那個賴大懶家去了。
賴大懶是個光棍,爹娘早就去世了,隻留給了他三間瓦房,剩下他一個人也不正心過日子,成天吃喝嫖賭,沒了錢,就和胡二湊在一起,幹拐騙誘哄的事情,也算是沒少作孽。
江停推開院門,來到了院子裏,聽得西邊的耳房有聲音,走了過去,揮劍砍斷上麵的鎖鏈,將門打開,借著昏暗的光看到屋子裏幾個被綁著的女孩。
“你們可以走了。”
他向來冷心冷麵,少言寡語,跟綿娘已經將幾天甚至一個月的話都說完了,現在對著綿娘以外的人,全然沒心情說什麼,也不管人家被嚇得瑟瑟發抖,挑開那幾個女孩的繩子,轉身就走。
那幾個女孩在這裏被關了好幾天,每天隻有一個窩頭和一碗涼水續命,此時都已經虛弱疲憊不堪,連聲謝謝都說不出來,堆在那裏打著顫。
江停自是無心打理,他邁步就走,不承想卻被人叫住。
“恩人。”
一女子奔了過來,在他身後喊道。
恩人,這個熟悉的字眼讓他產生了一絲錯覺,回頭看見的卻是一個比綿娘年紀稍長一些的女子,身上穿著的衣服材質尚好,看起來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眉眼間自帶著一股風流婉轉,到是不及綿娘那雙青澈透亮的眼睛讓人印象深刻。
他微微蹙眉。
“恩人,我能問一下你是誰,那兩個拐子又去了哪裏嗎?”
她比其他人年長,考慮事情自然也更加周全縝密。
總要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後顧之憂,一旦跑出去了,是否還會被抓回來。
“死了。”
江停言簡意賅,話音未落人已經走了,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
那女子喃喃自語:“死了,竟然是死了。”
她看著江停走出院子,關上大門,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離她最近的一個女孩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小聲問道:“瀲香姐姐,他說那兩個拐子死了,能是真的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你看他那個樣子,像是會騙人的嗎?”
瀲香笑著安撫這些共同受了苦難的小姐妹。
這一晚綿娘雖然心中有事,卻架不住白天疲累,夜裏還是睡得很沉,不過第二天還是準時起了床做豆腐。
很快,宋知恩就也起來了,幫著姐姐忙前忙後。
姐弟倆一如既往,趕在早飯前將豆腐做得。
宋知恩做早飯,收拾打掃,綿娘出去賣豆腐。阿雲娘早晨撿了兩塊,綿娘試圖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二,阿雲娘卻一切如常,甚至還打趣道:“這綿娘,真是越起越早了,今天早晨雞還沒叫,你就起來了吧?”
綿娘應了一聲“啊!”
“你啊,不是嬸子說嘴,別人心不心疼無所謂了,你自己還是要心疼你自己,可別讓自己累著,年紀輕輕的,要是累壞了,攢下病,到老了才要遭罪,你看你,這兩天是不是又瘦了?”
瘦了嗎?綿娘在自己的身上看了一眼,她覺得自己還是以前那樣。
在裏長家大門口,綿娘就看到了陳二牛拿著個盤子低著頭站在他們家大門口,有心想要躲過去,這條路上又不是隻有陳二牛要買豆腐,其他人也都在翹首以盼。
綿娘無奈,還是趕著毛驢車走了過去。
四目相對,陳二牛目光深深,綿娘幹脆又直接的躲開。
她難掩煩躁,很不喜歡陳二牛這個樣子。
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陳二牛已經定了親事,還想怎麼樣?
好在陳嬸一直提防著兒子的小心思,在院子裏看到綿娘賣豆腐過來了,就將大兒媳婦打發了過來。
陳大牛媳婦雖然愛擺小臉子,跟綿娘交情一般,不過人倒不壞,對綿娘也有著一種同情在裏麵,最見不得小叔子這個不灑脫的樣子,走了過來,直接對陳二牛說道:“你別又來惹禍,你自己不怕,也不擔心會連累到人家綿娘?”
她先是拿話敲打了一下陳二牛。然後從陳二牛手中搶過盤子,讓綿娘給撿豆腐。
陳二牛對她似乎十分不滿,有礙於這是嫂子,也不好反駁,又看了綿娘一眼,恰好看到綿娘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心中頓時堵得慌,幹脆一轉身離開了。
綿娘看著陳大牛媳婦嫌棄的對陳二牛的背影翻白眼,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隻覺得特別好笑,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撿了豆腐,稱了豆子,說笑了兩句,趕著車繼續奔著下一家去了。
回來之後,是一家三口的早飯時間。
宋李氏還是不肯出屋。
宋知恩小聲跟姐姐嘀咕:“阿娘這一次真是不得了,一直到現在還生氣呢。”
他是家裏的最小的那個,一向是爹娘的寶貝疙瘩,以往就算是真的惹了禍,宋李氏也不曾這樣記他,粗枝大葉的半大小子心裏也開始不舒服起來:“阿娘到底是為什麼,非要一直看阿姐你不順眼。”
綿娘不想與他掰扯這個事情,覺得也掰扯不明白,也是覺得這種事和他一個小孩子還是說不明白,隻是道:“趕緊吃飯吧,記住了,這件事不怪阿娘,是我的錯,你不許惹她生氣知道嗎?”
她惦記著還要送豆腐進城,吃了半塊玉米餅子,就匆匆換了衣服,出了門,趕著驢車正要走,就感覺到車後麵一沉,回頭一看,雲娘拿著個墊子,正坐在車尾。
見她看過來,頓時沒好氣的道:“走啊,看什麼呢?還不走,等送到天都黑了。”
“你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昨天不是說好了的嗎,和你一起去城裏,你以為我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
雲娘挑眉,眉眼間還帶著濃濃的別扭。
“沒有,我沒那麼想。”綿娘想了想說道:“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
“準備,什麼準備?”雲娘的眉毛挑的更高了,坐在車尾不舒服,她又往中間挪了挪,似笑非笑的看著綿娘:“你以為我會將那些事情說出去?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不是,你別誤會,我隻是覺得這些事情的確是不對的。”
“得了吧,對不對的,說得好像一切都歸你說了算似的。”
兩個人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雲娘短暫的別扭過後,這會兒功夫,心態已經順應了過來,神色也漸漸恢複如常。
“你一個鄉下女娘,連你爹娘你都違逆不了,更別說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想要做什麼。”
她到底還是怕被人聽了去,因此不敢高聲,說道這些,心中又忍不住開始心疼綿娘:“放心吧,這些事情,爛在我肚子裏,我都不會給別人講的,連我爹娘和栓子我都不會告訴的。不然都對不起你昨天那麼拚命的救下我。”
她的目光落在綿娘纏著手絹的手掌上,想到昨天江停滿是殺意的目光,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綿娘聽到後麵那一句,目光不禁閃了閃。
毛驢車趕出了田家灣。
綿娘的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隻是忽然間覺得走了這麼多年的鄉間小路似乎一下子寬敞了許多。
雲娘越坐越近,最後幹脆坐到綿娘的身旁。
兩人對視一眼,雲娘就笑了,拿著手懟了一下綿娘,綿娘也跟著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唉,問你句話,昨天晚上是不是都沒睡著覺?”
“沒有。”綿娘據實已告。
雲娘反倒是不相信:“還在這騙我,少瞎說了,你心事那麼重,肯定是擔心以後就失去我這個朋友了,我不用猜,都知道你肯定一宿都沒睡,我阿娘都說了,你今天起得比以往還要早。”
“真的沒有。”
雲娘不相信她的辯解,隻相信自己猜測的,綿娘無奈,也瞬間明白了什麼:“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才沒有!”雲娘“嘁”了一聲,急於辯解:“我昨天睡得香著呢,一覺睡到天亮,要不是我阿娘叫我,我肯定到現在還沒起來。”
這才真的是假話呢。
綿娘“哦”了一聲,也不揭穿她。
雲娘反倒是不幹了,扯著她的衣服一個勁的追問:“怎麼回事,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哦’的意思,表示我知道了。”
“少來,你就是不相信我。”
雲娘不依不饒,非要綿娘真心實意的說一聲“信了”才肯罷休。
兩個女娘坐在一起,昨天生起的隔閡抵不過兩個人多年以來的感情,說說笑笑的功夫,隔閡已經徹底消失了。
隻是雲娘想起江停就不由得心底發寒:“那個人,太危險,綿娘,你以後還是要少來往才是。”
江停殺梅天貴的時候,她被綿娘捂住了眼睛,所以沒看到,可是,她卻是親眼看著江停是怎麼一劍刺傷綿娘的手心的。
“不管是侯府少爺也好,還是王府門客,咱們都隻是普普通通的鄉下人,招惹不起的,也不敢招惹。”
綿娘抿了抿嘴唇,還是據實已告:“他已經救過我幾次了,也幫過我們家不少忙。前些日子,他還特意跑了一趟西北剛剛帶回來阿哥的家書。”
“啊……”雲娘想到昨天危急時刻,若不是這人挺身而出,自己和綿娘會有一些什麼遭遇,的確是不敢設想,無奈的擺擺手道:“唉,算了,你好自為之吧。”
兩人作伴,一路說說笑笑,到也不覺得天有多冷,很快就來到了縣城,綿娘直接趕著車去了桃源居。
車子在後門停下,綿娘叫了門,走出來一個年輕男子,綿娘記得這是後院的雜工,昨天自己見過的,連忙抱了拳,說道:“勞煩小哥通報一聲,小弟姓宋,昨天和周管事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