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刀反射出冷月的光輝,昏暗清冷的夜裏,刀光尤其冷厲。
綿娘來不及細想,第一件事就是關門,可門被人拽著,如何關的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鋼刀向自己劈過來。
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什麼吹毛斷發見血封喉的利器根本沒用。
這樣的殺氣凜凜麵前,綿娘的腦海裏什麼念頭都沒有,張嘴就要喊出聲來給阿娘和弟弟示警。
隻是她剛喊出一聲來就被一隻手堵住了嘴巴,與此同時,對方也倒了下去,鋼刀隨之掉在了地上。
一個身影,靜靜地站在她的麵前,低聲道:“別出聲。”
是那位江先生!
綿娘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本能的覺得心安,點了點頭,可隨即才想起對方的手正捂著自己的嘴巴,耳根頓時一片火熱,連忙低下頭後退一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這一個動作更是讓自己的嘴唇在男子的手心上擦過。
綿娘的耳根這下燒得更加厲害了,嘴唇上都是對方手心裏老繭劃過的感覺,一時間綿娘隻覺方寸全無。沒有注意到對方也有片刻的愣怔,隨即像是手心被燙到了一樣,連忙背在身後。
再抬頭,對方已經消失在眼前。院子裏刀劍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十分的突兀,在綿娘開始擔心會驚擾到正屋的阿娘和弟弟還有隔壁的鄰居的時候,聲音已經遠去,院子裏隻剩下一片寂靜。
綿娘低頭,就看到倒在門口不知道是生是死的殺手。
還有地上的那把泛著寒光的鋼刀,心裏又開始不由得擔心。
江先生對付幾個潑皮無賴之流的的確確是遊刃有餘,可這一次對方是有備而來,還帶著武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江先生會不會有危險。
她憂心忡忡,匕首僅僅的攥在手裏,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小心的踏出房門,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這才看清,院子裏不止躺著一個人,還有兩個人,正躺在正房的門口。
對方來得悄無聲息,死的也是悄無聲息,自己和阿娘弟弟竟然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若不是江先生及時出現,今天恐怕自己這一家三口凶多吉少,綿娘此時才真正覺得後怕。
她想也不想連忙捧著匕首站到了正屋門前。
過了一會兒,江停終於回來了。
他習慣了夜裏看人,一眼就看到守在母親門口如臨大敵的綿娘,心中訝然,隨即明白,這女娘是想要保護母親和弟弟,嘴角不經意的一勾,手心裏再一次有了之前那種被燙到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當時顧不及也沒有任何的想法,現在再看到月下那個單薄的身影,江停的心裏卻忽然想起了那兩片唇瓣的觸感。
有點幹燥,甚至還起了皮,可是,卻很柔軟,大概是像這個女子想要全力守護家人那樣的柔軟。
江停整理了一下心情,讓自己再一次恢複到慣有的麵無表情,踏步走到綿娘身邊,低聲道:“沒事了!”
綿娘注意力太過集中,突然聽到聲音,嚇了一哆嗦,等看清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一顆心頓時又放回了肚子裏。
“江先生?您沒事吧?”
她終於可以問出自己的擔心:“您有沒有受傷。”
幾個三流都不算的殺手,他能有什麼事情。
這樣的問題如果被那幾個多事的同伴聽到,肯定會要笑上半天的,他們從來不會擔心他有事會受傷,他們隻會擔心出事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記憶中還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被關心是什麼樣的感覺。
哪怕是夜色正濃,他也依然能看得清她眼中滿滿的擔心。
那樣的擔心,在這寒冷的夜裏,顯得尤其珍貴,讓他那顆一向冰冷心,都被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包圍著。
“沒事。”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沒受傷。”
不是一貫的惜字如金,他在她麵前,似乎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多解釋幾句。
看著對方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江停不知道怎麼的,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隻是他一貫的麵無表情,讓他沒有在女娘麵前露出什麼馬腳來。
“怎麼回事?這些都是什麼人,江先生知道嗎?”
綿娘終於想起了最要緊的事情,她們家是什麼時候惹上這樣的人的,而此刻,看著院子裏躺著的幾個人,綿娘的心裏才一陣後怕,女娘脾氣倔,主意正,卻不是個膽子大的人,此時在江停口中得知那些人已經死了,根本不敢上前,隻是瞄了一眼就雙腿發軟,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是怎麼跨過屍體,又是怎麼十分堅定的守在母親和弟弟門前,一副神鬼不得靠近的姿態的。
“已經知道了,回來的路上還遇到了兩撥,就是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你們一家也會有危險,我才能及時趕過來的。”
他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及時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透露出來多可怕的消息。
“兩撥,您是真的沒事嗎?”
綿娘似有些不相信,甚至上前一步,想要查問個清楚,可很快想起男女有別,連忙又退了回去。
“真的沒事。”
江停將劍入鞘,在綿娘的麵前轉了一個圈,讓她放心,隨即意識到這個舉動似乎有點白癡,連忙抿著唇,做無事狀。
夜色中綿娘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隻能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
“我現在,就將這些人處理了,不要驚動了你的家人。”
江停做主,綿娘全無異議。
這種事情,她不覺得自己會比這位江先生處理的更好。
江停看了看綿娘。
年輕的女娘眼中仍有懼色,卻隻安安靜靜的聽他處置,這麼相信他,倒是不設防。
江停身體一頓,包裹著那顆心的暖流似乎又略多了一些。
他雖然從來沒有害她的想法,可是,在坦白自己曾經對她兄長做過的事情之後,她還能這麼信任自己,江停說不出心裏具體是什麼樣的感覺,隻覺得在這樣的信任麵前,似乎自己之前所做的完全不夠。
應該再多做一些事情的,不為別的,隻為了這份信任,這份關心。
他彎下腰正準備拎起地上的屍體,就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
綿娘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是看到江停拎著地上的人迅速離開,緊接著,正屋的門被打開,披著衣服的宋知恩打著哈欠出來,看到站在院子裏的綿娘,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連忙問怎麼了。
綿娘不動聲色的將拿著匕首的那隻手背過去,對弟弟說道:“隻是起夜,沒事。”
小孩不疑有他,點點頭,自去了茅廁。
綿娘未免弟弟懷疑,隻能轉身,再次回到自己的房中。
她心中對江停會怎麼處理那些人,多少有了猜想,心中不免惴惴,擔心江停會再次遇到什麼危險,也擔心江停處理的不幹淨,以後會被發現。
院子裏再次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是開門聲。
綿娘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宋知恩應該是睡著了,才悄聲打開自己的房門,來到院子中央。
江停隨後悄無聲息的出現她的麵前,問她找來工具,將院子裏的血跡處理幹淨。不能留下一點痕跡,免得被人知道之後,會節外生枝。
綿娘全程幫不上半點忙,隻能做一個圍觀者。
處理完院子裏的血跡,掃帚鐵鍬放在一邊,江停低聲道:“這回是真的沒事了。”
綿娘點點頭。
看著對方將落在院子裏的鋼刀撿起來。
江停轉過身來,對她說道:“是我的錯,沒想到對方還會有後手,梅氏女是主使者,鄭大戶買凶殺人,不過你放心,這些事情我一定會處理好,不會再有人找上門來。”
梅氏,當真是心狠手辣,綿娘驚訝,又不驚訝,從阿哥被發配充軍之後,她就明白了,沒有什麼事情是梅氏做不出來的。
隻是想起來方覺後怕,連忙道:“若不是江先生及時趕來,我……”
“我說了,是我的錯,無需和我說這些。”
江停說著話,自懷裏掏出一封信,還有兩錠銀子來,對綿娘說道:“你阿哥身上沒什麼可以做信物的,就隻有這一封信讓我捎回來,這銀子是他戰場上立了軍功,長官賞的,心中有提及,他說筆跡你和你弟弟都是熟悉的,一定能認得出來。”
綿娘將信接在手中,借著月光看到信封上的署名,的確是阿哥的字跡,頓時覺得這封信有千斤重。
“江先生,我哥哥,過得好是不好,他……”
“我不能說他過得很好,那是邊關,他是配軍,日子自然是過得辛苦,可我能告訴你,他過得比你想象的要輕鬆一些,他和你一樣,很努力,有韌性,想著你們這些家人,和你朝著一個方向努力,你們兄妹,讓我很佩服。”
他想起自己見到的宋知孝,想起自己聽到的關於宋知孝的那些事情,原本冷硬的心腸也不由得生出一些感慨。
“你別看他這會子這麼英勇,你不知道,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別提殺人了,看到人頭在自己眼前掉落,差點嚇死,要不是我一個順手將他拎開,他那條命,當場就廢了。可隻有那一次,也就那麼一次,他後來再上戰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沒辦法,戰場上就是這樣,你死我活,不想被殺,就隻有殺人。
江一寒,這樣的道理你應該是最明白的,你們當初的訓練可是比這個還要殘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