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屋裏,梅家二嬸的高聲吵嚷讓綿娘想要聽不到都不行。
她看著杏花。
杏花解釋道:“你在娘家的事情,是我從雲娘那裏打聽到的,然後又告訴了婆婆,婆婆和公公聽了心裏覺得過意不去,就商量著過來說和說和,這些事情,卻是本來也怨不著你。”
綿娘輕歎一口氣,誰說這些事情她一點錯都沒有。
顧驄不就是她招惹的嗎?
“嫂子,我問你一句,憨子的事情,二叔二嬸知道嗎?”
杏花搖搖頭:“還沒跟他們說,我和憨子商量出來的主意是先問過你,然後再去和公公婆婆說退婚的事情。”
“既然這樣,嫂子,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以後莫要再提了,好嗎?”
“為什麼?”杏花有些急:“綿娘,你心裏當真就對憨子一點情意都沒有嗎?”
“沒有!”
綿娘搖頭,不光是梅憨子,就算是當初的秀才,還有那顧驄,她都不曾動過半點情意。
她眼神果決冷靜,說起憨子來沒有一點波動,反倒似有一種被冒犯的衝動,讓杏花不得不確信了她所言非虛。
眼見著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杏花不免覺得有些可惜,道:“其實來之前我也多少猜到了結果,可還是希望這事情能成,別的不說,綿娘,我們隻希望你能過得輕鬆一些。”
“輕鬆也不是這樣的輕鬆法,我不可能將我應該承擔的責任分擔給別人。其實我也不覺得有多苦,嫂子,和我比起來,阿哥才是真的苦。”
正屋裏的幾位長輩漸漸冷靜了下來,說話的聲音沒有那麼高了。
院子大門再次被打開,下了學的宋知恩跟小夥伴約好了明天一起上學,就進了院子,先往綿娘這屋來了,沒進門呢就先叫一聲“阿姐”。
綿娘原本凝重的神色瞬間輕鬆起來,換上了一副笑容,打開門將弟弟拉進來。
“叫嫂子。”
她指著剛剛將鞋穿上的杏花對著弟弟說道。
宋知恩第一次看到這位嫂子,雖然不認得,可還是乖乖的跟著阿姐叫了一聲嫂子。
“呦嗬,真乖,下學了?冷不冷?”
“不冷。”半大小子皮實得很。
“還說不冷,這外麵房簷上都掛著那麼厚的一層冰溜子,怎麼可能不冷。”
杏花麵向和善,好親近。
宋知恩搖頭笑道:“真的不冷,我們跑著回來的,身上都出汗了,不信你看。”
帽子摘掉,可不是一腦門子的汗咋地。
綿娘略帶得意的說道:“男孩子,皮實著呢,一點都不嬌性。”
“皮實點好,別學有些人,學問沒做多少,一天天的反倒讓人當著個少爺一樣伺候著,坐車去書院一趟,身下還要墊著好幾層褥子。咱那,啥也別想,就將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念書上,這要是把學問做好了,比什麼都強。”
宋知恩一知半解的點頭。
綿娘曉得杏花說的是誰,卻隻是一笑,並不願意多說。
宋知恩就是跟姐姐過來打聲招呼,還要回正屋趕緊和阿娘說一聲,綿娘也不攔著她,放他出去,看到正屋的門也打開了,梅家二嬸走在前麵,阿雲娘半攙著宋李氏走在後麵,三個人邊走邊說。
見到宋知恩,梅家二嬸伸出手來,差不多也是杏花那番問話,言辭間關心倒不是作假的。
綿娘和杏花兩個人走出去,看到梅家二嬸這副模樣,知道她是要走了,想到梅家二嬸特地為自己的事情來跑一趟,自己拒絕憨子的事情就沒做錯,若是憨子真的做出那等背信棄義的事情,才是真的對不住梅家二叔二嬸。
“綿娘,嫂子,我們今天來啊,也不光是這一件事,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們娘倆商量。”
綿娘看向宋李氏,宋李氏卻並不看她,隻是說道:“他二嬸,什麼事,你說。”
“是這樣的,我們家也想做兩板豆腐,豆子都拿來了,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就是這一冬,怎麼著也不能沒有豆腐吃不是,等過兩天做好了,我們來取。”
梅花村其他人來都給做了,不給他們做也實在說不過去。
綿娘隻看著母親,宋李氏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人家是在照顧自己家生意,隻能點頭道:“這有什麼,別說什麼錢不錢的,豆子我們家拿不起,出點人工還是行的。”
見母親開口了,綿娘才跟著說道:“就是,二嬸,您把豆子放下,我今天做不上,人家前兩天就在排著號,我明天,後天給你們做,你們大後天早晨來取就行。”
“那可不行,這起早貪黑的,連個手工費再不掙,你們還圖個啥,咱們別的不說,就說你這點燈熬油的不是錢,撿的柴火不費工?該收錢就得收錢,要不然的話,我就不在這做了。”
梅家二嬸說著話作勢就要走,宋家母女拗不過她,隻能笑著答應下來。
梅家二嬸讓杏花去車上取了豆子下來,自己自兜裏掏出錢來,交到宋李氏的手上。
“咱們先付賬,要不然的話,這個豆子我都不放下了。”
她笑得爽朗大方,連帶著宋李氏和阿雲娘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綿娘從杏花的手上將豆子接過來,杏花看著綿娘欲言又止,可惜綿娘沒注意,轉身將豆子放到了窗戶跟前。
送走了這對婆媳,阿雲娘也回家做晚飯了。
關上大門,綿娘一轉頭,不防對上母親冷冷的目光。
“一個兩個都來給你說和,你很得意啊!”
“我沒有……”綿娘辯解。
“和我說著虛的有用麼?換做是我是你,我肯定也要得意地,你的錯,我要掖著藏著瞞著所有人,所以現在大家夥兒都認為是我這個當娘的尖酸刻薄,容不下被休回家的女兒,宋綿,你真好命!”
裏長媳婦,阿雲娘,現在還要來個梅家二嬸,一個一個的勸她,說她錯了,說她不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她們越是這麼說,宋李氏就越是生氣。
她看著蹙著眉頭的女兒,隻是冷笑兩聲,轉身牽著小兒子的手就走了。
望著阿娘的背影,綿娘的心裏比挨了兩個耳光還要難受。
宋知恩回頭看著阿姐,又抬頭看看阿娘。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阿娘和阿姐之間會變成這副模樣。
在這屋聽到梅家二嬸的那些話的時候,她心裏還感覺到輕鬆,她何嚐不希望阿娘能真的不怨恨自己,自己能走進那個屋裏,像是以前那樣,趴在阿娘的膝頭,跟著她說心裏話,坐在一起做針線活。
可就在剛剛,阿娘的目光再一次提醒了她,她才是害得這個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
她根本沒有資格獲得原諒,就算是母親的心裏有再多的怨恨,也是她應該承受的。
正屋的門被摔上。
綿娘擦去了眼角的淚滴。
太陽就要落山了,眼看著就天擦黑了,她還有很多活要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在這裏自怨自艾。
喂雞,喂驢,做飯,燒炕,泡豆子,日複一日,每天都是這些活。
晚飯好了,宋知恩出來將飯菜端回去,看到阿姐,小孩子也懂得心疼,隻是不曉得該怎麼安慰被阿娘嫌棄的姐姐。
綿娘摸河蟹摸河蟹他的頭發,讓他趕緊回去,省得阿娘生氣。
半大小子微仰著頭,看著隻比自己高一點的姐姐,說道:“阿姐,你等著,等我將來長大了,一定不要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他信誓旦旦,眼神無比的堅定認真。
綿娘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心裏千萬般的委屈,似乎都被這一句話瞬間衝散了,什麼委屈都沒有了,緩了好半天,才說道:“嗯,我等著,阿姐等你長大。”
宋知恩怕她不相信自己所說的,伸出手指來,道:“我們拉鉤。”
“哈,好,拉鉤。”
姐弟倆的小手指勾到一起,這個協議一直被宋知恩記在心裏,記了一輩子。
宋知恩手上端著飯菜,開門不方便,綿娘幫著打開房門,看著他走到正屋門口,屋門被從裏麵打開,等著弟弟進去,屋門再次關上。
一個院子,兩道門,兩處燈光,似乎就將一家人隔開了兩家人。
綿娘的臉上掛著苦笑,她似乎這一輩子都無法得到阿娘的諒解了。
關上房門,綿娘坐在了人炕頭上,不由得想起了今天杏花所說的話。
這一次,連苦笑都沒有了,心裏隻有濃濃的厭棄,莫不是她真的是水性楊花,才有這些破事找上門的?
讓這些破事一攪和,這一夜,綿娘輾轉反側到深夜都還沒睡著。
隻能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明天還要起早做豆腐,哪怕就算是閉著眼睛眯一會也行。
可剛閉上眼睛,綿娘就聽見了院子裏有奇怪的聲響。
好像是腳步聲和說話聲。
她原本以為是弟弟起夜,可很快想到,沒聽到開門的聲音,再說了,阿弟也不可能讓阿娘跟著一起起來。
莫不是這家裏進賊了?
別的不說,那毛驢和驢車可是家裏現在全部的財產了。
她起身穿鞋下地,順手摸河蟹到了壓在枕頭底下的匕首,悄悄地走到了門口。
窗戶上蒙了一層冰霜,什麼都看不見。
她將門栓打開,正要推開,門就被從外麵拽開,森冷的夜色中,一柄鋼刀向她的頭上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