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嚴說的沒錯,強者生存,弱者淘汰,這樣的戰場規則江停自然是不陌生,他那一刻的疑惑和擔心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宋家交代,或者說和綿娘。
綿娘對家人很維護,若是知道哥哥在戰場上時時刻刻麵臨的都是死亡的場麵,不知會如何擔心。
他沒說謊,隻是選擇了隱瞞部分情況。
“您沒有告訴我阿哥家裏的情況吧?”
江停知道她說的是父親去世的事情。
他點點頭:“沒有。”
他去見宋知孝,自然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宋知孝知曉他的身份,生怕他是又來栽贓陷害自己的,處處對他防備,拿到弟弟的親筆信,還懷疑是他脅迫了弟弟妹妹逼著他們寫出來的信,更讓人窘迫的是宋知孝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副護膝不是母親和妹妹的女紅,這樣一來更加深了宋知孝的懷疑,要不是有段不嚴親自作保,他根本拿不到這封信,就為這,還被段不嚴取笑了好久。
直言自己欠他一個大人情,等著他去還。
然而就算是這樣,宋知孝仍未十分相信,甚至懷疑他們的段總兵,也受到了挾製。
這些他都是不想說的,十分的不想說。
綿娘點點頭,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單純的”謝謝“兩個字似乎是太輕了,可家裏實在是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用來酬謝人家。
“江先生,您是我宋綿的恩人,以後不管是遇到什麼事情,有什麼吩咐,隻要一句話,我宋綿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竭盡所能的為您做到。”
像是覺得光是口頭說說實在是太輕了,綿娘舉起手來,發誓一樣。
以江停的視力,自然是將她此刻認真地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輕輕地勾了勾唇角,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等到察覺到自己的反常之後,話已經說出口了。
“不管是什麼事情?”
本來想說不違背原則的事情,綿娘轉念一想,覺得若真的是危急時刻,需要違背一點自己的原則,也不是不可以的,而且,這位江先生,似乎也不會提出那麼無理的要求,她點點頭:“任何事都可以!”
幾次的救命之恩,讓綿娘對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人很信任。
這樣的認真,反倒是讓江停不得不同樣的認真對待,他肅了顏色,用同樣鄭重的語氣道:“行,我記著你這句話。”
銀子遞過去,他轉身要走,又被綿娘叫住。
“江先生,那個梅家的事情,怨不得您,就算是想要解決這件事,您也要量力而行,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這已經是今天晚上不知道第幾次的被當做是弱者對待,江停再次啞然失笑,轉過身的同時,手也搭在了綿娘的肩膀上:“這本來就是我的錯,是我當初沒考慮周全,才差點牽連到你們,我去解決,就是應該的事情,不過女娘放心,我一定量力而行。”
綿娘低頭,看著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夜色遮掩住了她燒得緋紅的臉色。
江停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什麼地方,迅速的撤了回來,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無禮冒犯,還望女娘見諒。”
兩人都是小聲說話,唯恐將睡在正屋的人吵醒。
本能的,想要安撫她,說服她,江停自己都不知道,那隻手怎麼就搭在了綿娘的肩膀上,他一向是最排斥和別人有肢體接觸的。
雞叫了頭一遍。
擔心自己說得越多,做得越多,也就錯得越多,江停不再說什麼,匆匆告辭。
綿娘目送他越過院牆,身影迅速在夜色中消失。
心中好似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牽掛,怕嫵娘再出惡毒招數,江先生會遇到危險。
手中的銀錠子還帶著那人身上的些許餘溫,綿娘想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臉上剛剛退卻的熱度再一次燃燒起來。
可到底還是抵不過對兄長的牽掛,拿著信進了屋,連忙點上了燈,將一封信從頭看到尾。
江停所說沒錯,果然是阿哥的筆跡,信中果然提到了銀子的事情,像江停所說的那樣說是長官的賞賜,隻是信中阿哥隻簡單地提了幾句邊關的情況,更多的還是對家中父母弟妹的擔心,尤其是綿娘。
他自認是自己一時衝動心軟才讓梅家有了借口,連累了妹妹被休棄回家,信中一再囑咐爹娘,不要為難妹妹。
一封信,綿娘看了幾遍,眼中的淚水早已經蓄滿了眼眶。
她不知道該如何跟阿哥說,現在家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阿哥心中沒有訴說自己的苦楚,可綿娘想到江停所說的話,很難不想到阿哥生存的艱辛。
她正走神之際,房門忽然被打開,拄著拐杖披著衣服的宋李氏走了進來,滿臉的不耐。
“大晚上的不睡覺,你這又偷偷摸摸的在做什麼?”
“阿娘,江先生回來了,帶來了阿哥的回信。”
綿娘說著話將信遞過去,拿起一旁的銀錠子一起遞給母親:“還有這個。”
看到兒子的信,宋李氏比綿娘還要更加激動,她什麼也顧不得了,信接在手裏就連聲念著“我的兒”。
眼淚也是瞬間就流了出來,眼中根本看不到那錠銀子,甚至也忘記了追究女兒江停夜裏見麵的事情。
綿娘也不敢勸阻她母親不要傷心哭泣,隻能去爐子上到了一碗溫水,放到母親麵前,等著母親哭夠了,情緒有所緩解,才將水遞過去。
宋李氏喝了一口水,情緒稍微有所緩解,擦擦眼淚,將信又送回了給女兒。
綿娘詫異的看著她。
她惡聲惡氣的說道:“看著我幹什麼,我認字嗎?你念給我聽。”
綿娘恍然大悟,連忙將信紙重新拿在手中,再一次讀了一遍信的內容。
第二次讀這封信,綿娘的心情依然沉重。
這封信讀完,宋李氏早已經淚流滿麵,看著放在一邊的銀子,喃喃道:“這些錢,是你阿哥拚死拚活換來的啊!”
綿娘輕輕的點了點頭,母親說的沒錯,這些銀子,的確是阿哥拚死拚活換來的。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不要這些銀子,也想看著阿哥安然無恙的站在她的麵前,平平安安的過著這樣貧窮卻沒有危險的生活。
宋李氏一時忘情,坐在炕上忘記了離開,一直到雞叫了第二遍綿娘開始幹活了,才回過神來。
擦幹臉上的淚痕,將信和銀子放進懷裏,語氣冷淡的問道:“那位江先生有沒有說過你阿哥到底過得怎麼樣?他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挨凍?”
受苦受累挨欺負?
如果是兒子此時站在麵前,宋李氏一定有一大堆的話想要問,可此時,她就隻有這麼幾句話要說。
“他說還行,軍隊裏發的綿裝比咱們家裏穿的要好一些,夥食也挺好的,阿哥三五不時的就能吃到肉,苦是真的苦,打仗,訓練,站崗,放哨,都是當兵的必須做的,戰場上阿哥的能耐現在也足夠自保……”
綿娘看著母親的眼神,越來越說不下去,自保有什麼用?真的在家裏過平安日子哪怕是一年吃不上一次肉她們也願意。
宋李氏歎了一口氣,心中想的和綿娘所想的差不多。
想到兒子信中所提,不禁為兒子委屈。
“以後想著點,別大半夜的私下見人,沒事也變成有事了,你說說,你阿哥在邊關還惦記著你,怕家裏為難你,你若是再惹出點什麼禍事來,牽扯到這個家,你的心裏過意的去嗎?”
她對女兒的怨氣就像是在懷裏揣著一樣,說來就來。
綿娘自己心虛,也不辯駁,又擔心會嚇到她,就更不可能對她說夜裏的凶險,遂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李氏最不喜歡她這副樣子,襯得自己好像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人一樣。
越發的不願意和她多說話。
轉身就要離開,推開門的那一刹那,又轉身回來,有些別扭的對綿娘說道:“若是下次那位江先生再來,我想見見他。”
她想要聽著江先生親口對她說兒子的情況。
遠在邊關的宋知孝就是那塊離娘肉,讓她牽掛,惦記,多少個夜晚,輾轉反側,夢到深處,看到的是兒子滿臉是血的站在自己的麵前。
綿娘點了點頭,她沒有說以後江先生也許不會來了。
看著房門關上,綿娘發了一會呆,繼續開始幹活。
宋知恩早晨醒來,宋李氏拉著小兒子將那封信又讀了一遍,再次確定的確是大兒子的筆跡,又是一會傷心。
宋知恩察言觀色,並不多說,穿了鞋下了地,洗了臉就去幫著阿姐幹活,進了廂房,才拉這綿娘的衣角小聲問道:“阿姐,江先生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啊?”
小孩子一心崇拜這位江先生,還想著要和他學本事,他來了,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宋知恩心中的遺憾可想而知。
天已經亮了,綿娘借著拎水的功夫去外麵走了一圈,院子裏的確什麼痕跡也沒留下,一點都看不出來昨天晚上這裏發生的人命官司。那位江先生,做這種事情,果然是擅長極了。
此時看著弟弟抱怨的眼神,綿娘的心情略有些複雜,想起昨夜的凶險,竟然不知道弟弟究竟是跟著江先生學本事好,還是不學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