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到人,先聽到語聲:“嫂子,是我。”
門外的人進來,還帶著一身的寒風。
是梅家二嬸和他們家的媳婦杏花。
宋李氏看著婆媳二人從門外進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何反應,隻能木呆呆的說道:“是你們?”
“可不就是我們麼。我們上門,嫂子你可別將我們趕出去。”
梅家二嬸笑意盈盈的,杏花跟在她的後麵臉上同樣掛著溫婉的笑容,禮貌周到的叫了一聲“伯母”,宋李氏答應之後,一雙眼睛直看向綿娘。
綿娘有點無奈的看著她們。
阿雲娘站在門口,也不進來,防備又詫異的看著梅家二嬸和杏花,她對梅家的人就沒有什麼好印象,哪怕是當初梅家這二房並沒有和那豆腐娘子一個鼻孔出氣,可她就覺得這梅家沒有好人,一棵樹上結出來的果子,品行理應差不多。
還是綿娘先反應過來,連忙去給人倒了兩杯熱水,宋李氏對著婆媳倆說道:“坐吧。”
她身子往裏挪了挪,讓出炕頭的地方。
沒有將上門的客人往出趕的道理,不管豆腐娘子他們對綿娘怎麼樣,梅家二叔二嬸對自己家都不算差的。
宋李氏記著這份情誼呢。
梅家二嬸坐在了炕沿上,搭著宋李氏的手噓寒問暖。
杏花站在她的後麵,搓了搓手。
對上阿雲娘打量的目光,笑了笑,也不往心裏去。
兩碗熱水放到了婆媳倆的手上。綿娘拖著阿雲娘又坐回了炕上。
她天生一副直河蟹腸子,向來不屑隱藏自己的心思,綿娘如何看不出來,隻覺得又是好笑又是溫暖。
梅家二嬸笑著對阿雲娘說道:“你也不用這樣看著我們娘們,我們沒什麼壞心思的,就是這麼長時間了,沒過來看看,心裏有些惦記,今天本來是從杏花婆家回來的,剛好路過你們村頭,這不我們婆媳倆啊,一合計,就拐了進來。嫂子,你可別嫌棄著趕我們出去。”
她後麵這句話是對宋李氏說的。
宋李氏略有些窘迫的說道:“怎麼會呢,你們有這份心思,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樣,晚上不走了,在這裏住下,我現在就讓綿娘去做晚飯。”
梅家二嬸連忙攔住真的要去做飯的綿娘,對著宋李氏說道:“不了,我們一會就回去,不能留下來吃飯,這我們娘們要是留下來,家裏就剩下她二叔一個人,別說是做飯了,連口熱水恐怕都懶得燒。”
阿雲娘看著宋李氏的笑容,忽然覺得有些刺眼,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做娘的,對別人都能寬厚溫和,為什麼獨獨麵對自己的親閨女的時候,要百般苛責。
好像那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反倒是有著不共戴天之怨的仇人一樣。
想到這,她拿眼去看綿娘,綿娘卻像是根本沒將母親的態度放在心上一樣,隻是微笑著看著梅家婆媳。
這是個知恩圖報的女子,隻是有些太傻實在了也。
她兀自想著心事,直到綿娘叫她,她才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說啊,你真是教了一個好閨女,雲娘這孩子,真是沒得說,家裏家外一把手,事事都能拿得起來,人也大大方方的,特別好相處。”
梅家二嬸一句話說到了阿雲娘的心坎上,誇她們家的孩子,倒比誇她可要舒服多了。
她卻隻笑笑道:“她年紀小,不懂事的地方多著呢,這才恁長時間,你們看著覺得好,等時間一長,有你們煩的時候。”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她嬸子,這東西兩院的住著,雲娘那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她脾氣秉性像你,不管到什麼時候都錯不了。”
宋李氏真心實意的誇讚道。
沒想到阿雲娘卻隻是嗤笑一聲,道:“這可說不準,我還覺得綿娘脾性好呢,可你這當娘的,不也是看不慣嗎?”
宋李氏被她拿話一刺,麵帶訕訕之色。
梅家二嬸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轉了兩圈,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麼,連忙牽著宋李氏的手對著她和阿雲娘兩個人說道:“你們兩個到是感情好,這也要謙讓,要我說啊,不管是綿娘,還是雲娘,都是好孩子。兩個孩子都不錯。雲娘和栓子兩個人,將來就是一等一的好日子,我這話啊,就放在這,不信你們就等著看。”
她又對宋李氏說道:“嫂子,你可別光聽外麵那些人的胡說八道,把什麼錯都攬在綿娘的頭上,有些人啊,就是有眼無珠,拿了珍珠當魚目,不知道珍惜,我和這孩子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是這孩子的好壞,我都看在眼裏。不怕吃苦,不怕挨累,啥說都沒有。出了這麼多事,半點怨不到她的頭上,要怪啊,也隻能怪梅家沒有這個福氣,把一個好好的媳婦往外推。”
“我……”宋李氏想要解釋,她以前的確隻是單純的將綿娘被休棄,嫵娘和人私奔的事情怪在綿娘的頭上,那是不對,可是,一切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那顧驄看上了綿娘,才有了後來的種種,若不是這樣,自己的家裏又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隻是這些內情不好與人說,說了半截的話再咽回去,她心裏也覺得堵得慌。
這麼長時間了,自己隻要想起去世的男人,充軍的兒子,心裏就又酸又疼,可為了保全這個家僅剩的一點名聲,一桶一桶的苦水,隻能往肚子裏咽,可就算是這樣,綿娘還是不省心,還要去招惹那個江停。
她冷冷的掃了綿娘一眼,直將滿肚子的怨氣都發泄到她的身上。
綿娘知她心中所想,一直以來,因為這些事,心裏也一直愧疚不已,頓時低下了頭去。
阿雲娘見狀,隻道自己先前的那些話都是白說了,這宋李氏還是沒有往心裏去,頓時冷哼一聲不說話。
梅家二嬸對著身後的兒媳婦使了個眼色,杏花心領神會,站起來走到綿娘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道:“帶我去你屋看看,咱們姐和妹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我有好多的心裏話想和你說。”
綿娘抬頭,卻拗不過杏花的堅持,對著屋子裏的三個長輩打了招呼,跟著杏花走出了屋子。
屋門關上,梅家二嬸聽著很快響起來的開門關門的聲音,換了個姿勢,挨著炕頭坐下,一雙眼睛盯著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道:“其實,今天我來,也不是真的沒有事的。”
阿雲娘聞言,坐直了身子,宋李氏也抬起了頭。
梅家二嬸歎了一口氣,道:“我今天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說說這門親事。這事啊,都快成了我和他二叔的心病了,我們兩個也是猶豫了好長一段日子,才商量出來的這麼一個算不上辦法的辦法,覺得這事是應該和你們好好嘮嘮,兩位嫂子,你們可別這樣看著我,這雖然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梅’字,可一棵樹上瓜果有酸甜,龍生九子九子還不同呢,別把我們這一家人都看成那起子貪圖富貴,趨炎附勢的小人看待。”
宋李氏心中隱隱有一絲抓不著看不見的預感,阿雲娘隻是越發得摸不著頭腦。
“我來之前啊,也就想過了,你們不一定能信我,可是吧,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嫂子,你們家這道門檻,我要邁進來,這炕頭,我要坐上,這話,該說我也是要說的,要不然,早晚將我憋死。”梅家二嬸索性脫掉了腳上的鞋,竟真的盤腿坐在炕上:“我這個人天生一副直河蟹腸子,說話不會藏著掖著的,說錯不錯的,你們也就包涵著點,別和我一般見識。”
宋李氏下意識的看向阿雲娘,阿雲娘也隱約覺得這番話似曾相識,好像就在這梅家二嬸進門前,自己正說著來著。
她心中也漸漸有了預感,對梅家二嬸要說的話有所猜測,隻是不知道對不對,下意識的也將目光落在了宋李氏的身上,心中隱隱有了笑意。
“我知道,阿雲娘也不是什麼外人,你們兩家關係好,對吧?”
宋李氏點點頭,她越是這樣鋪墊,宋李氏越是想要不讓她說,可不讓她說似乎又不對,她在外人麵前向來比較溫吞,稍微遲疑一點,就被梅家二嬸打開了話匣子。
“說起來,這些事吧,也是我們家老大媳婦,嗯,就是跟著綿娘出去的杏花媳婦,聽你們家雲娘說的。”
她說著話,對著阿雲娘一努嘴,阿雲娘不曉得什麼事情,聽她這麼一說,隻能笑笑道:“我們家雲娘就這樣不好,相信了誰,就一股腦的把什麼心裏話都對人家說。”
她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說雲娘受了杏花的誘哄,梅家二嬸聞言笑笑隻是道:“嗯,我們家杏花脾氣好,人和善,和誰都說得來。”
她話裏藏著對兒媳婦的維護,兩個人你來我往就這麼打了個機鋒。
綿娘的屋子裏,綿娘略有些吃驚的問道:“憨子要成親了?”
“是啊,綿娘,夏天的時候相的親,你知道的,那個時候不就已經將婚事定下來了嗎?”
杏花也跟著婆婆一樣,脫掉了鞋子,坐在了炕頭上,四處打量著小小的一間房子。綿娘將一碗熱水送到她的手上。
“是了,夏天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來了,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成親了。”
“沒想到這麼快,綿娘,你以為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成親?”
杏花捧著碗暖著手,綿娘將見她冷,將炕上的小被子扯過來給她蓋在了腿上。
“我沒想過,你也知道,最近我們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哪有心思想別人家的事情。”綿娘的臉上露出幾分苦笑。
“別人家的?”
杏花拉住綿娘,問道:“若這不是別人家的事情呢?這和你息息相關呢?你又當真會不管不問嗎?”
“和我相關,和我相關什麼?”
綿娘詫異的問道,這回杏花反倒是一臉為難的神色了。
綿娘頓時更加驚訝。
杏花咬咬牙,憋了半天,終於小聲說道:“憨子托我問你,若是他想娶你,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