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娘眼神凶狠,鄭大戶有片刻的失神,心中忽然覺得這女子的可怕,隨即想起之前的事情,恍然大悟的問道:“你做什麼這麼恨宋家人,當初也是你跟我要人,為難的就是這個被你哥哥休棄的女子吧?”
他一句話揭了三個人的傷疤,豆腐娘子和秀才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嫵娘卻隻是冷笑道:“隻要想到這個人,我就會想起自己的出身。自己當初是怎麼被換親換到他們家的。”
她將以前的事情看作是恥辱,隻要有宋家人在的一天,她就忘不掉這樣的恥辱,好像當初的貧窮和難堪一直圍繞著她一樣。
秀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梳洗過,換了一身一副,然後送鄭大戶出門。
門口兩人兄弟相稱,儼然一副好朋友的樣子,鄭大戶手下的打手早已經將圍觀群眾驅散了。
見他出來,自有家丁牽馬過來,鄭大戶翻身上馬,秀才走了過來:“鄭兄,時日不多,還望早做決斷。”
鄭大戶看了看他,慎重的點了點頭,打馬離開。
過了幾日,阿雲娘又往縣城走了一遭,她回來之後帶來了,直接找了綿娘一起,進了宋李氏的屋子,宋李氏看到綿娘,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隻是礙於阿雲娘的麵子,不好直接將綿娘趕出去就是了,隻能由著她站在門口。
炕上之前做了一半的棉鞋早已經被扔到一邊,手上新做的棉鞋是宋知恩的鞋樣子。
阿雲娘將小笸籮翻了一下,說道:“你的針線活還是這麼好。”
宋李氏 看到綿娘就心中有氣,連帶著對阿雲娘都沒有了好聲氣:“她嬸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用不著在這裏一個勁的給我打馬虎眼。”
她說話難聽,阿雲娘隻是“嘖嘖”兩聲,體諒她們家鬧心事實在太多,也不往心裏去,隻將自己在縣城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梅家已經將家宅發賣,仆人也都打發了,舉家搬走了。至於鄭大戶和嫵娘之間的那點事,鄭家放出話來,原本鄭大戶去梅家,隻是為了結交那個秀才,和嫵娘之間本就是清白的。都是有心人胡編亂造,陷害他們。”
綿娘不肯相信:“那兩個人招搖過市不是一次兩次的,我也曾經看到過的。”
宋李氏狐疑的看了綿娘一眼,原本是懷疑她胡說八道,可隨即想起來,最開始告訴她們這些事情的還是阿雲娘,阿雲娘總不可能胡說八道就是了。
“誰曉得,這裏麵肯定是有鬼的唄,你們知道原來將嫵娘帶走的男人是誰?”
母女兩個的視線對在一起,宋李氏迅速撇過去,沒吭聲。
綿娘想了想,坦白說道:“榮王世子!”
“你們怎麼知道?”
這一回驚訝的輪到了阿雲娘,宋李氏也責備的看著女兒,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和阿雲娘說實話,隻是心中已經認定了,隻要是綿娘做的決定,就都是錯誤的。
綿娘隻是覺得阿雲娘這麼用心的幫著自己家打聽消息,這件事若是再繼續瞞著她,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若不是出身顯赫富貴,嫵娘又怎麼會搭上他,當初阿哥出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隻是怕連累大家夥兒,才沒敢說出來。”
阿雲娘有點站不住,扶著炕沿坐下了,目光在宋李氏和綿娘身上轉了幾個來回:“那個時候你們家人都知道?”
綿娘咬了咬呀,點了點頭。
“嗬嗬,也是,我記起來了,當初打官司的時候,那顧家的少爺也在,對方若不是身份比他高,家世比他好,權利比他大,你們家大郎的事情又怎麼會擺不平。”
宋李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隻是拿著一雙眼睛看著綿娘。
綿娘坐過去,拉起了阿雲娘的手,喚了一聲“嬸子。”
情真意切的說道:“您要是怪我們瞞著大家夥兒,您就該打打,該罵罵,可當時的事情真不是我們能做主的,那榮王世子,您也見識到了,讓我哥哥充軍發配,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他沒有表露身份,消息若是從咱們這裏傳開了,恐怕整個田家灣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可是我就算是知道,我也還是生氣,你們瞞著別人也就罷了,為什麼把我也瞞著,要不是我今天去打聽出來了,你們是不是要把這件事瞞一輩子。”
“不知道。”綿娘搖搖頭,道:“也許會看情況吧,若是說出來對田家灣的人不好,我們就要瞞一輩子的。”
阿雲娘無奈的看著她,既生氣,又心疼,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隻能點著綿娘的額頭數落道:“你們啊,你們,你說你們這一家子,可讓我說什麼好呢,這鋸嘴葫蘆可真沒叫錯,這若是想要瞞著的事情,當真是半點口風不露。”
瞞著大家夥兒不是綿娘一家,裏長那邊連他家娘子都沒說。
這話綿娘自不會說,隻是看著阿雲娘,她心中忽然後悔,一直不說,若是田家灣的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冒犯了那位天潢貴胄,豈不是要倒了大黴。
不說,是不是錯誤的?
綿娘一時間竟無從分辨。
阿雲娘見她困惑難受的眼神,自己反倒是忍不住了,拍了拍綿娘的肩膀安撫道:
“你也別多想,其實吧,仔細琢磨琢磨,這事你們的確是不應該說。”
“嬸子……”都這個時候了,阿雲娘還想著要安慰自己母女,綿娘這一下真的是被愧疚和困惑都給包圍住了。
“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兩家東西兩院的住了這麼多年,嬸子還不知道你們娘倆的心思嗎?”
她轉頭看向宋李氏,拉過對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握著:“嫂子,你也一樣,這件事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別往心裏去,不管以前發生啥,咱們以後還是要過日子的不是?。”
宋李氏點點頭。她心裏也覺得難受,提起榮王世子,提起顧驄,她的心就像是在油鍋裏又被煎了一遍似的。
“不過你們娘倆也聽我的,以後再要提起這件事來,那榮王世子的身份,可千萬別說你們以前就知道。”
阿雲娘沉著臉叮囑道。
“為啥?”
“你說為啥,這隔著肚皮隔著心,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樣,你們瞞著大夥兒是好心,可也傷大家的心不是?我實話跟你們說了吧,剛才一聽綿娘和我說這事你們早就知道,我也很生氣,我就覺著白對你們好了,連句真話都換不來。”
阿雲娘說著話有點了點綿娘的額頭。
綿娘咬著嘴唇不吭聲。
宋李氏也覺得愧疚和難受,連忙問道:“那你現在?”
“現在我生氣也沒用,你說你們當初就算是告訴了我,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冒冒失失的還容易得罪了人,萬一真的惹惱了那位榮王世子,這多不劃算。
嫂子,咱們怕他啊,人家是什麼,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的世子爺,那位顧家的少爺都不敢死磕到底的人,你說咱們能做什麼?連累了一家老小,連累了街坊四鄰,又該怎麼辦?這沒錢沒勢的窮棒子,拿什麼去和人家鬥。”
推心置腹的話,卻像是一柄又一柄的鋼刀一樣,往綿娘母女心頭紮。
母女兩個被勾起了傷心事,眼裏的淚水再也兜不住了。阿雲娘哪想到這麼一番剝白,反倒將兩個人的眼淚勾出來了。
歎了一口氣,又開始勸慰這對母女。
正說著話,門外進來了人,隔著上了窗花的窗戶,看不清對方的麵目,綿娘連忙擦擦眼淚,走了出去。
阿雲娘聽著院子外的說話聲,對宋李氏勸道:“嫂子,老姐老妹這麼多年,你聽我一句勸,綿娘這孩子,有再多的不是,她也是你閨女不是?你說這孩子,不說十分好吧,也頂八分,你看你們家現在這日子,全靠著她在撐著,咱們遠的不說,就說她這出去賣豆腐,天寒地凍不說,受了多少氣,成天價在外麵給人陪著笑臉,回家來,還要看你臉色小心伺候著,連這屋都進不來,你們家大哥去了,你覺得難受,你說她就不難受嗎?你聽聽勸,可別再為難這孩子了……”
宋李氏不愛聽這話,也不好當麵否了阿雲娘,隻能無奈點頭道:“我心裏有數。”
“你心裏有數,我看你心裏才沒數呢……”
院子裏的說話聲越來越近了,兩個人都聽出了不對勁,綿娘一口一個叫著二嬸,嘴上客氣,言談之間竟然有點將人往外攆的意思。
兩人互相看看,俱是不明白怎麼回事,阿雲娘嘴上嘟囔著“綿娘可不是這種將客人往外趕的人啊?”下了地,走到了門口,推開房門,正好和對方來了個對頭碰。
“是你們?”
宋李氏聽得她語氣不對,連忙伸著脖子看,口中問道:“誰啊,她嬸子?”
綿娘也在外麵,她沒問自己的女兒,反而向阿雲娘求證,心中想法可見一斑,偏偏這個時候誰都沒留意。
阿雲娘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側了側身,讓對方進來了:“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