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走過去,掏出銅板,買了四個素餡包子,老板一邊給他裝包子,一邊念叨著:“這年頭,活人不如狗啊!”
他一抬頭,才看到江停的麵無表情和他懷中抱著的劍,臉上立刻有了訕訕之色,什麼都不抱怨了。
一路跟著出了城,江停本來應該轉身離開,腦海裏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想起來了那天送兩姐弟回來山林裏遇到的狼,片刻之後,再次跟了上去。
綿娘自是不知自己的身後還跟了這麼一個人,眼看著太陽的方向知道已經過了晌午,想起阿娘還在家裏等著消息,就有些著急。
江停一直跟著,下了山也沒有調轉方向,心裏給了自己一個送佛送到西的理由。
反倒是綿娘不經意間的一個回頭,看到了一直跟在後麵的他。
兩個人的距離很遠,綿娘隻能看見他抱劍走路的姿勢和掛在身後的帽笠。
綿娘將車停下了,站在原地看著他。
江停想要轉身離開,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繼續一直走到她的麵前,假裝自己要去的地方和她是一個方向。
“您要去哪?我可以帶您一程。”
綿娘對他是實打實的尊敬,這人對自己有恩,自己甚至還一直沒好好謝過他。
“不用,我……”
江停想說“我可以自己走”,也不能說自己實際上就隻是為了跟著她,看著她溫柔又含河蟹著欽佩的眼神,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他從來沒有被這樣的目光看過,小時候的事情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七歲的時候,全家蒙難,他也僅剩下模糊又血腥的記憶,似乎也曾經被這樣的一個不算是強壯的身影護在身後,再後來,進入了影衛,接受一係列地獄式的訓練,更是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所在。
綿娘的眼神,讓他有一種自己竟然真實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感覺。
不再是某些人的同伴,不再是某個人的下屬或者上司,更不是誰經常掛在嘴上卻要為之賣命的竹馬竹馬,也不再是別人眼中的一件殺器,一個棋子。
他坐在了跑起來還沒有他走路的速度快的驢車上。
“您坐好了。”
綿娘坐在前麵,揚起了鞭子,趕著驢車。
驢車很顛簸,還不如走路來的舒服。
哪怕是綿娘現在趕車的技術比起當初已經能算得上是爐火純青了。
他看著綿娘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顧驄在和她糾纏,現在那個侯府公子已經去了家世相當的千金貴女,她卻還在這裏賣豆腐,甚至被人欺負。
不知道她的心裏究竟有沒有失落。
“你……讓我坐車,不怕被別人看到了說閑話麼?”
他想問的不是這個,其實是更惡劣一點,甚至想要在她麵前直接揭穿顧三公子已經娶親的事實。
隻是沒想到開口的時候卻變了卦,反而問出來這麼一個問題。
因為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觀點,要是她仍然和顧驄有關係的話,又怎麼會幾次三番差點死在別人手裏。
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這麼落魄。
以顧驄的能力,縱然不能將已經被流放的宋知孝現在就救出來,但是,讓自己女人過上好日子,還是有這份能力的。
隻是不知道是顧驄不願,還是她不想。
相比於前者,他更傾向於是她不願意。
這樣一個不肯低頭的人,又怎麼會輕易的彎下自己的腰呢。
臨時變卦,他不僅沒有什麼負擔,反而覺得對自己來說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他很少說話,也不是很喜歡說話,總覺得不管是說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說錯了話,以至於找來災禍。
他已經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根深蒂固的觀點,卻一直堅持著,並且深信不疑。
這還是第一次,他隨心所欲的說這麼一句話。
雖然這其中也有思考,可是,這種思考卻和以往大不相同。
他喜歡現在這個樣子。
趕車的綿娘哪知道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人心裏也會轉著這麼多的彎彎繞,聽了他的話,身體一僵,不過很快就釋然了。
“您是正人君子,自然沒有那些小人行徑,再說了,現在天冷,這麼一條道上,一天也看不到幾個人出門,萬一真的有人看見,我立刻將您攆下去就是。”
她說道後麵,回頭對著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不由得讓他一愣。
隨即她立刻解釋起來:“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名聲反正已經就那樣了,隻是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連累您也跟著壞了名聲。”
他勾了勾唇角,表情依然僵硬。
他居然是正人君子。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他。
他的心裏覺得荒謬又好笑,畢竟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他,他一直都把自己當成是個隱形人,哪怕就算是在榮王府,他也隻是一個行走江湖的劍客,那也不是他真正的身份,再多的標簽也不真正的屬於他。
他還從來沒有貼上過這樣類似的標簽,這又是一件新奇的體驗。
還有名聲,一個沒有身份的影衛,要什麼名聲?
執行命令,才是生命中最大的價值。
正人君子,那位爺口中的太傅老爹才會很喜歡這個稱號吧。
一定是很喜歡的,他總不會希望自己傾盡全力護下來的小兒子活得像是隱形人一樣。
“其實我也不在意這些。真的有人看到,不用刻意掩飾。”
他心懷惡意的說道,果然看到那道身影再次僵硬河蟹起來。
心中的興趣不減反增。
“而且我與這裏的人並不相熟,又何必在乎他們說些什麼呢?你說是吧?”
最後一句話可以說是惡意滿滿了。
坐在前麵的綿娘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她當然希望如果被人看到之前,他自己就能下車,可是,若是他真的不肯下車,綿娘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是什麼樣的風言風語。
“唉,沒辦法,我走累了,現在真的是走不動。”
他還在說。
他的聲線有一種冰冷的質感,像時寒冰一樣,雖然好聽,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溫度,甚至不覺的這是活人該有的聲音。
語氣也從來沒有起伏,讓剛剛初窺察言觀色小竅門的綿娘根本分辨不出來一點情緒變化。
哪怕是歎氣,都是那麼的冰冷,冰冷的就好像冰塊砸在冰麵上,發出來的短暫的“鐺”的一聲。
綿娘歪著頭,有點認命的說道:“那您就一直坐著吧。”
解釋就解釋吧,又不是沒被人誤解過,經曆過那麼多風言風語的人,又怎麼還會在乎這一點。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江停看著垂著頸子略有些失落的她,那種生而為人的感覺似乎更加真實了。
“您今天那麼做,會不會給您惹麻煩?”
綿娘擔心的問道,那個鄭大戶再怎麼說也是縣太爺的小舅子,聽街麵上的人說起來,似乎都覺得挺厲害的,那榮王世子因為一己之私就能做出讓哥哥充軍發配的事情來,不消說也不是善茬。
綿娘一開始得救的時候還沒想到,後來就一直擔心著,隻是現在才有機會問出口。
“我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江停如是說,言外之意就是那些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綿娘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關鍵。
背影都能看出糾結來。
江停低下頭,撓了撓眉毛,說道:“你就當做是榮王世子很信任我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可是綿娘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隻是憑兩個人的關係,她也不好再繼續深問就是。
讓綿娘為難的事情沒有發生,江停在田家灣前邊的村子下了車。
他始終也沒有說要去哪裏,綿娘自然也不會多嘴去問。
謝恩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這人就從懷裏拿出了紙包,對綿娘說道:“路費。”
紙包放在車上,人迅速的離開了,綿娘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看了看車上的紙包,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要給人還回去,連忙拿起紙包,可是,四周哪裏還有那個黑衣人影。
“我不收路費的。”
綿娘喃喃的道。
她要是知道人家會給她這個,要是知道的話,事先就把話講清楚了。
紙包打開,裏麵是四個煊呼呼的白麵包子。
天冷,就算是一直放在懷裏的東西,此時也已經涼了。
綿娘看著包子發呆,想起阿弟曾經說過的,這人送她回來的時候,將鋪車上的被子又給抱走了,理由是他沒有別的鋪蓋。
她那個時候隻是一聽,現在卻開始尋思,就算是在榮王世子跟前混差事,這也是個沒錢的主兒。
就是不知道他將這幾個包子給了自己,他又要吃什麼呢?
綿娘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回到家裏,拿著包子去了阿娘房間,跟和給弟弟買的紙筆一起放在了八仙桌上。
之前買的被那幾個潑皮給弄掉了,後來再回去的時候筆被踩碎了,紙也不知道都被誰撿走了,早就不見了。
隻能重新再買。
想到重新花的錢,綿娘就心疼的不行。
“這個包子,是捎了個腳,人家說算是路費。”
“路費,什麼人這麼大方,給你四個包子做路費?”
宋李氏一下子抓河蟹住事情的關鍵,連忙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