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村!
那個春天的時候綿娘嫁過去,秋天的時候被趕回來的村子。
曾經的阿雲還為兩個人能嫁到一個村子而高興過。
現在想起來,竟然不過是一場笑話,一個讓人並不愉快的記憶。
“挺好的,栓子對你那麼好,你嫁過去肯定不會受氣,至於王嬸,那個人也就是嘴不好,沒有什麼壞心眼,不過欺軟怕硬的,你要是硬氣點,她是一定不敢惹你的。”
綿娘說的話是真心的,不能因為自己過得不好,過得不如意,就見不得別人高興。
她知道阿雲為什麼在她的麵前說起這個來,這麼為難,不過是怕自己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難受。
“你別這樣,嫁人是件高興的事情,其實我這裏沒什麼,遇事總要向前看,我現在,已經學會了向前看了。”
一旦生存都成了問題,什麼傷心啊,難過啊,還算個事麼。
綿娘是覺得自己想開了的,最起碼現在每天琢磨得都是怎麼才能賣出去更多的豆腐,攢更多的錢,而不是在梅家遇到了什麼,承受了什麼。
後背上鞭子打出來的疤痕還在,她每天背著這些疤痕生活,卻已經無暇再回憶當初的疼痛了。
送走阿雲,綿娘轉身回了屋,看著在自己回來之前就已經挑好的豆子,輕輕地抿了抿唇角。
其實日子也沒有多難過啊,以前在梅家的時候,不管什麼活都是她自己在幹。
豆腐娘子借口養傷,那個男人借口讀書。
家裏一根草棍兩個人都不帶撿一下的。
現在每天早晨弟弟都會起來,幫著燒炕,喂雞,晚上回來,屋子裏的這鋪小炕也總是熱乎乎的,還能吃口現成飯,每天回來隻要去打水,洗刷做豆腐用的這套工具就好了。
再做上一點針線活,現在和以前比起來,反倒是沒有那麼累了,就算是累,也是值得的。
每天被挑好的黃豆不就是證明麼。
枯燥的日子重複的久了,大概也就忘記了枯燥了。
綿娘心裏感激大家夥兒的幫忙捧場。
第二天早上站在門前,隔著窗戶門跟宋李氏打商量:“村裏人買豆腐的時候,我可以少收點麼?”
裏麵久久才出聲:“你自己照量著辦,我又不是賣豆腐的。”
這算是同意了。
綿娘翹了翹嘴角,果然,親娘還是和別人有區別的,不管怎麼說,親娘不會懷疑自己昧下錢,而別人,少了一個銅板都要刨根問底的算清楚。
沒錯,這個別人就是豆腐娘子。
第一天執行這樣的做法,村河蟹民們少不得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推拒,不過還是被綿娘說服了。
同時,心裏也覺得熨帖。
雖然從原來的的七塊豆腐換一斤豆子改成現在的八塊豆腐換一斤豆子,算起來也不過是少買一塊豆腐的錢,可是,綿娘的做法卻表示她將大家夥兒的好都記在心上呢。
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心意被承認,被感激。
哪怕是不求回報的。
很快,眾人心中原本對綿娘的那點偏見也都漸漸消失了。
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大毛病,雖然靦腆不愛說話,可是勤快又能幹,做起事情來從來不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
守著這樣的孩子,梅家還是做出那種事情來,就是他們不惜福,是他們的錯。
人心有偏向,這些人本來心就偏向在了綿娘這邊,就會習慣性的去認可她更多的可取之處。
現在已經是月中,離初六也不過是二十來天的時間,阿雲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之後,就開始準備了。
阿雲家的日子過得好,有就這麼一個女兒,阿雲爹娘都疼她,大喜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像綿娘當初那樣草率。
又或者是看到了綿娘的教訓,所以,格外多了許多忌諱。
就連做新被褥,新衣服,都是找村子裏的十全老人幫著做的。
為的就是討個吉利。
宋家新喪,宋李氏和綿娘知道忌諱,沒有過去幫忙。
兩邊心照不宣,也沒有什麼挑理不挑理的。
這天早晨,秀才再次出現在了宋家的大門口,依然還是坐著馬車,不過小半個月沒見,人看起來就又頹又喪,像是經曆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綿娘趕著賣豆腐的驢車,從他麵前走過,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她和這個人,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秀才看著綿娘離開的背影,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化為深深地一聲歎息,包含河蟹著無奈和不甘。
“梅爺?”
家丁開口詢問。
“走吧。”
他還是說不出口,又一次的無功而返。
馬車一路趕回榴花胡同,秀才下了車,豆腐娘子連忙迎了上來,焦急問道:“怎麼樣?”
看著兒子的神色,豆腐娘子就什麼都明白了。
“二郎?”
“阿娘,我說不出口。”
秀才神色帶著哀求,就像是陷在困境裏了一樣。
豆腐娘子掃了一眼,周圍都是家丁丫鬟,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連忙拉了兒子一把:“回屋再說。”
“嫵娘呢?又出去買東西了?”
秀才回來就沒看到妹妹的身影,心中就已經有了猜測。
“是啊,自從榮王世子走後,她不是一直這樣麼?”
榮王世子走了,走的時候隻留了一些錢,對於帶嫵娘上京的事情,提都沒提,事實上自從那次綿娘姐弟來過之後,榮王世子就再也沒有和嫵娘同過房,嫵娘直接被他打發到豆腐娘子的院子裏去住了。
嫵娘痛哭一場,除此之外卻也沒有辦法。
榮王世子沒有因為她的眼淚有半分不舍,走的時候不帶一點留戀。
這三進的院子,還有留下的那些銀錢,說是安撫,倒更像是度夜資,嫵娘就這樣沒名沒分的待在這裏,家裏外麵,都隻是稱呼一聲梅姑娘。
那些官老爺官太太的聚會,也不能去,誰都知道她已經被榮王世子厭棄了,日子過得窮極無聊,隻能經常出去買東西。
每天這樣坐吃山空,豆腐娘子自然是心急的,無奈卻說服不了女兒,母女兩個吵過幾次,豆腐娘子也就不再去管她了,隻管盡量往自己的腰包裏劃了銀錢才是。
她擔心這樣下去,日子遲早又會過成以前那樣,隻能未雨綢繆。
女兒這樣,兒子也不免就成了唯一的希望,隻是兒子身患隱疾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傳到了書院裏。
同學們各種似好意似惡意的試探,都讓秀才不堪其擾,說什麼也不肯回書院。
眼看著這秋闈都要過了,秀才還是沒臉回到書院去,更沒有顏麵去參加秋闈。
就連家中的仆人私下都會議論關於這位主子的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豆腐娘子沒轍,想起這謠言傳開,隻要找到源頭就行,找到當初說兒子患病的那個人,讓她承認當時隻是誣陷。
可是,當初戳破這件事的瀲香早已經不知去向,翻遍周邊鄉鎮,都沒有找到這個人的身影。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找人去顧家打聽,更是被直接趕了出來,別提當初和顧驄之間的所謂兄弟情義,屁都不剩一個,雖然早知道顧驄對自己看不上眼,可是秀才還是很失望。
隻是不知道更在意的是對顧驄的不把他放在心上,還是說走就走,消失的那麼徹底的瀲香。
找不出瀲香來,母子兩個轉著心思將主意打到綿娘身上。
若是和秀才成親近半年的綿娘承認秀才沒有病,豈不是比瀲香說出來的更讓人信服。
打算是好的,真正實踐起來,卻並沒有那麼容易。
兩家的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誰都知道這個口不好開。
母子兩個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秀才出麵。
可是,秀才去了兩次,都沒有開得了這個口。
第一次失敗之後,秀才回來,就又開始找瀲香。
還是一無所獲。
後來反而打聽到以前有個園子裏的姑娘叫瀲香的,不過被人給贖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說的那個瀲香。
秀才第一個念頭就是否認。
瀲香怎麼可能是園子裏出來的女子呢,他可是顧家的婢女。
可是,心裏卻疑竇重生,回憶起往昔瀲香的總總表現,當時隻覺得小意溫柔,體貼細致,現在到越發覺得不像是普通的良家女子。
實在是太知情識趣了,就算是婢女,誰家也不會調河蟹教出來這樣的婢女吧。
除非那是顧驄留給自己的房裏人,才會這樣調河蟹教。
豆腐娘子直罵兒子眼瞎,竟然被這樣的一個女子引誘,恐怕事上了人家得當入了人家的圈套。
“就算是這個瀲香是他們所說的那個瀲香,人家又有什麼理由來騙我呢,阿娘,莫要忘了,那個時候你兒子可隻是一文不值的窮酸書生。而且瀲香離開,反而是在咱們家的日子好過之後,我最難的時候,是她陪在我的身邊的。”
秀才動容的說道,哪怕是瀲香現在已經離他而去,當初走的時候,又戳破那麼大的一個秘密,秀才對她,還是無法忘懷。
沒有人會像瀲香那麼體貼,尤其是有綿娘那樣一個悶葫蘆,沒有半點風情的人對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