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顧武，他是被少爺遣來送信的。
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一直在大門口站著，原因是宋李氏不讓他進院。
他雖然心中諸多不滿，可是一想到這是小宋的母親，也就忍了。
看到綿娘，顧武楞了一下，下意識的問出來：“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眼前的女娘和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相差實在太大。
整個人看起來瘦骨嶙峋的，好像吹一口氣就能飄出去好遠。
如果當初少爺看到的是這樣的綿娘，還會有後來的那麼多事情麼？
顧武搖搖頭，給了自己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綿娘不想看到他，事實上她不想看到和顧驄有關的任何人。
看到他們，就想起了阿爹和阿哥，對自己的厭棄也就會更深一層。
她寒著一張臉牽著驢車進院，顧武連忙上前阻攔。
“我來也不是為別的事情，老侯爺病重，少爺走不開，隻能讓我來看看你，可有任何需要，若是有，盡管說與我聽。”
顧武說著話，從懷裏拿出錢袋，就要送到綿娘手上。
事實上因為老侯爺病重，心心念念少爺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來，家裏正在給少爺張羅親事，一方麵是為了安老侯爺的心，一方麵也是想讓喜事衝一衝，希望老侯爺能夠快點好起來。
隻是臨來的時候，少爺千叮嚀萬囑咐，這件事千萬不要跟綿娘露出來。
不過顧武現在看到綿娘這副模樣，隻覺得少爺可能是想多了，這娘子不曾問過少爺一句，可見還是不將少爺放在心上的。
綿娘並不伸手去接銀子，隻是冷冷的道：
“沒有，我宋綿有手有腳，還不至於到靠著別人生活的地步。”
顧武在母女麵前連續吃了癟，心裏也不痛快，不過還是顧忌著這是少爺心上的人，又是小宋的妹妹，也就忍著沒有發火，反而是好言勸導。
“女娘莫要這樣說，你家寡母幼弟，全都靠著你一個人生活，若是收下這錢，你也無需再出去賣豆腐，更不需要這麼晚才回來，每天起早貪黑的勞作，何不輕鬆。”
綿娘冷笑一聲：“拿了錢又怎麼樣，我阿爹能起死回生，還是我阿哥能立刻就從雍州回來。”
顧武詞窮。
“這些都做不到，光是拿一些錢來就有用了麼，我們有手有腳，不靠他生活。”
“少爺也在想辦法，他已經給段家公子去了信，囑托他好好照顧一下小宋，至於其他，還要慢慢運作，少爺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朝廷上下，多少隻眼睛盯著顧家，就是侯府裏也不安生，少爺舉步維艱，隻能小心行河蟹事。”
“我不懂你們這些朝廷上下，侯府內外的事情，我隻知道阿哥是因為他才被那榮王世子盯上。”
顧武想不通她為什麼要犯這個倔，正要在說話，房門忽然打開，晚陽之中，宋李氏的一張臉冷若冰霜。
“綿娘，進來，跟著男人在門口嚷嚷什麼？是還嫌你的名聲不夠臭麼？”
顧武愣住，如何也想不到昔日待人和氣的宋李氏現在說話竟然會這麼尖酸，偏偏綿娘還特別聽她母親的話，果真不再與他說話，趕著驢車就進院了。
卸車牽驢，全當他不存在。
“伯母……”
“當不起，小哥若是有心，就煩請回去告訴你們少爺一聲，我們小門小戶的，招惹不起他這樣的大人物，還請他以後收起這份惦念，讓我們家裏剩下的這幾口人過點安安生生的日子。”
“拿著銀子？”
“還請您拿回去吧，我們不敢用，會折壽的，大郎他爹就是個教訓。”
顧武不動：“我這樣沒辦法和少爺交差！”
“那我們這三口人也死在你的麵前，你就可以好好交差了？”
宋李氏的執拗讓顧武心生寒意。
話已至此，顧武隻能離開，隻是想起少爺的交代，心中很是惶恐，不知道回去該如何交代。
少爺最近被諸多事情弄得焦頭爛額，越來越容易發火，鬧得大家輕易不敢招惹。
偏偏這邊又是這樣。
顧武牽著馬看了一眼宋家的院子，那宋李氏正在訓斥綿娘，態度竟然比當初那梅家豆腐娘子還要不如。
顧武歎氣，心中怪責少爺作孽。
真不敢想，若是讓宋家知道，這綿娘被休，全是少爺在背後一手推動的，又會怎麼樣。
宋李氏罵自己的女兒，自然不會罵的不堪入耳，不過也不好聽就是了。
連她這麼晚回來也成了一種罪過，綿娘也不辯解，隻是默默承受。
晚飯已經做好。
宋知恩收拾了碗筷，端出晚飯，又偷偷告訴阿姐，屋子自己已經燒了，隻是水還沒有打。
綿娘摸了摸他的頭。
賣豆腐的錢交給阿娘，綿娘端著飯碗，回去自己的屋子裏吃。
小弟說的沒錯，就連自己這屋裏他也燒了，炕上熱乎乎的，往後麵的火牆上一靠，隻覺得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綿娘眯著眼睛靠著火牆，頓時感覺什麼委屈都沒有了，就為了阿弟，她也要好好的把這個家撐下去。
還是早上吃了點東西，這個時候才吃飯，綿娘原本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可是，經曆了顧武的事情，碗裏的飯菜又變得難以下咽。
勉強吃了半塊玉米餅子，還是硬撐下去的，心中一再告誡自己，她還要幹活。
然而哪怕是去打了滿滿兩缸水回來，綿娘還是不覺得餓。
放下水桶扁擔，給毛驢添了草料，正想要挑豆子，就看見屋子裏放著一桶已經挑好的豆子。
綿娘看了正屋一眼，昏黃的油燈映出兩個剪影，阿娘似乎正在做針線活，小弟的讀書聲朗朗入耳。
綿娘回身，將豆子泡上了，將紗布洗好晾上，豆腐盤子用鍋裏的熱水給洗刷幹淨了。
又納了一會兒鞋底，感覺困得實在是睜不開眼睛了，方才熄了燈睡覺。
屋子裏一黑，反而睡不著了，睜著眼睛想著這兩天賣豆腐的遭遇，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一直這樣每天隻能賣出去這麼點豆腐，委實不行。
偏巧她也不是什麼機靈聰明的人，一直到入睡，都沒有想出來一個像樣的辦法。
不過就算是沒有辦法，還是沒有想要放棄的想法。
第二天綿娘還是照常起來做豆腐。
吃過早飯，繼續去賣豆腐，不過這一次，她的叫賣聲更響亮了一些。
有了前兩天的經曆，第三天再遇到那樣的刁難，綿娘已經能平心靜氣的隻管賣豆腐了。
第四天第五天依舊如此。
每天早出晚歸，什麼時候豆腐賣完什麼時候再回來。
日子久了，綿娘反倒是能摸清哪些人對自己沒有敵意，哪些人看自己十分不順眼了。
顧武那天被拒絕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門，綿娘和宋李氏誰也沒有提起這回事。
那件事，似乎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過綿娘在其他村子發生的事情還是或多或少的傳到了田家灣。
綿娘一開始不知道，隻是覺得村裏人這幾天的豆腐買的比前兩天多了，她每天能早點回來了。
後來還是阿雲晚上來找她，試探性的問出了口。
阿雲出於關心，完全沒有惡意，隻是有點擔心，她勸綿娘不要再做這個了。
綿娘搖頭道：“不做這個我還能做什麼。豆腐房都建好了，這些東西都是花錢置辦來的，再說了，就算是做別的也一樣，那些人對我的偏見依然存在啊。”
阿雲歎氣：“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可又覺得沒道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再說了，就算是你能忍受，每天隻賣出去兩盤豆腐，也不算多啊。”
“總有好的那天吧。”
說這句話的綿娘自己心裏都不報什麼希望。
“要是有錢就好了，有錢你們搬到城裏去住，在那裏做點小買賣，大家對你們也都不熟悉，就不會有人說什麼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就算是搬去了城裏住，也不代表真的就會擺脫這些事情，再說了，怎麼可能搬去城裏，還會有人，比田家灣的鄉親們對我們更好麼？阿爹葬在這裏，阿哥幾年後會回來，我們當然要在這裏守著，守著阿爹，等著阿哥！”
綿娘的眼神堅定又執著。
隻要是為了家人，似乎外麵那些事情真的影響不到她。
阿雲心中微微觸動，摟著綿娘的肩膀，為她鼓勁：“嗯，好好幹，一定不要讓他們瞧扁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其實這也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大部分人還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重複著同樣的日子。
每天都想著明天的日子會更好一些，可是，每天都像昨天一樣的勤奮努力，然後過著和前天一樣的日子。
綿娘笑笑，不管怎麼說，有人這麼關心自己，都會讓她心裏暖暖的。
眼看著天不早了，阿雲要回去了，臨走之前，欲言又止的看著綿娘，幾次想說話，又幾次都咽了回去。
綿娘見不得她這樣的吞吞吐吐，溫聲問道:“怎麼了？”
“我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下個月初六。”
“這樣，好事啊，恭喜你！”
綿娘笑著送上祝福。
“綿娘，下個月，我就要嫁到梅花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