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常常會想，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付出十分努力，收獲兩分成功，就已經是得天之幸。
可是明白道理，不代表當收獲與付出相差甚遠的時候不會失望。
挨家挨戶的送了豆腐，整整送出去一盤多，將近三分之二，還剩下大半盤，綿娘心中埋怨了一下自己做的少了，可現在再去做也已經來不及了。
她很快就想開了，做得少點就少點吧，不夠賣的話明天再多做一盤。
綿娘沒有去梅家村，顧家村自然也不會去。
趕著車去了田家灣北邊的韓坨子。
韓坨子住戶多，要是好賣的話，一盤豆腐是不夠賣的。
綿娘本以為自己一會就能回家，可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之前賣了三個月的豆腐，認識她的人絕對比她認識的多。
過來人了，沒賣豆腐先問起她和梅家的事情，問她是不是真的別人家休了，到底又是為什麼。
這還算好的，更過分的是那種衝著她吐一口唾沫
，很直白的罵上一句“不要臉！”的。
也有看到她就急急忙忙的拉著自家孩子繞開的，嘴裏還要叮囑“那是個壞女人，沒有廉恥的，都被人家休回來了還要拋頭露麵。”
男人湊上來，輕浮的詢問她她那秀才相公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
有兩家好心撿了她的豆腐卻躲躲閃閃的，好像生怕被人知道和她扯上關係了。
出來的時候裏長媳婦告訴她，不要害怕，要硬氣，不能受欺負。
可卻沒告訴她要是有這麼多的人欺負她，又該怎麼辦。
趕走了輕浮的男人，回嗆了那些罵自己不要臉的人，繞著整個韓坨子轉了一圈，才賣出去四塊豆腐。
隻能趕著車去下一個村子。
情況還不如韓坨子，一塊豆腐沒賣出去，身上還被幾個小孩子扔的爛白菜砸中了。
綿娘揮著鞭子想要嚇唬走這些小孩子，卻不想被他們家的大人給逮了個正著，這個當娘的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的一個媳婦子，生就了一張利嘴，比豆腐娘子還要厲害，真是沒理辯三分，全程隻聽得見她不聽的叫罵，綿娘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身邊是一大群看熱鬧的閑人，各種指指點點。
綿娘不想在給人看笑話，也忽然明白這些事情不是自己辯解了，和人吵了，就可以了結的。
不想在這裏沒完沒了的，隻能先離開。
綿娘前邊走著，她還在後麵叉著腰跳著腳扯著嗓子罵：“呸，騷河蟹女人做的豆腐都是一股狐騷河蟹味，誰要買你的豆腐？你做的豆腐就應該一塊都賣不出去，臭到家裏才好呢！連個孩子你都欺負！”
綿娘陡然回頭，盯著那個媳婦子。
那女子被她冰冷的目光一刺，瞬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等想起來的時候，綿娘早已經走遠，她為了挽回麵子，不得不追在後麵又罵了兩句方才不甘心的帶著孩子回家了。
豆腐一塊沒少，到是收了一車的氣受，綿娘骨子裏的倔強有不合時宜的冒了出來，要是換做是別人，這個時候她就該趕著車回去，識相一點，幹脆也就別再做這豆腐了，拋頭露麵的還要處處受人挖苦奚落。
可她不，一定要車上的豆腐賣出去才甘心。
接下來又連著走了四五個村子，豆腐最後才賣出去，這中間，遭遇的一點都不比前兩個村子少什麼，遇上那無賴漢，更是抬手就調河蟹戲，她也不客氣。鞭子甩出去，繃著一張小河蟹臉不留情麵。
甭管轉過身去有多少心酸，在人前都要保持住自己的那份驕傲和尊嚴。
就這樣一路磕磕絆絆，等豆腐全部賣出去，已經是下午了，繞了一個大圈，方才回到家裏，屋子裏冰涼一片，隻有被子底下的一小塊是熱乎的。
喝了一碗熱水暖和過來，就去了廚房。
這屋裏的炕都涼了，阿娘那屋裏的炕也熱乎不到哪去。
天短了，三頓飯改成兩頓飯，晚飯隻能等到上學的宋知恩回來才能吃。
做飯到先不著急，將賣出去的錢交到宋李氏的手中。
宋李氏數了兩遍，確定沒錯，將錢收了起來，也沒有問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直接打發她出去。
她是一點都不願意看到這個女兒。
阿娘冷淡疏離的樣子讓綿娘仿佛一下子就又回到了梅家的那個小院，當初的豆腐娘子也是這樣，隻不過她的話會比阿娘多一些罷了。
不過都不怎麼好聽就是了。
貼了玉米餅子，做了白菜燉土豆。
一邊看著火，一邊挑著豆子。
鍋燒好了，宋知恩也背著書包進院了。
小孩想要吃早晨阿姐做的豆腐了，看見是土豆燉白菜，就有點不太樂意，跟阿姐撒著嬌，明天早上一定要吃到她做的豆腐。
綿娘苦笑：“現在估計也就你還說阿姐做的豆腐好吃了。”
宋知恩不解，綿娘也不想多說。
收拾著準備吃飯。
宋知恩跟著阿娘在屋裏吃飯，綿娘端著飯碗，盛了菜在廚房對付吃了一口，玉米餅子隻吃了半個。
想起明天還要去賣豆腐，綿娘不禁憂心忡忡。
吃完飯，就去打水，兩個水缸都要打滿。
泡豆子的時候變了主意，原本做三盤豆腐的豆子隻泡了兩盤。
晚上躺在炕上的時候綿娘心裏想著明天換個方向再出去賣，希望不要再像今天一樣。
第二天照舊早起，比昨天還早了一刻鍾，雞叫頭遍的時候，毛驢已經開始拉磨了。
夜長晝短，這個時候整個村子除了偶爾雞鳴狗吠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別的。
一盞小油燈，照亮了小小的豆腐房，昏暗的燈光下，是沉默的綿娘。
豆腐還沒做好，宋知恩就從炕上爬了起來，揉揉眼睛，先看到的是坐在炕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的阿娘，隨後看到院子裏模糊的人影，知道那是阿姐，跟著阿娘說了一聲就跑了出去。
生怕阿娘攔著自己不讓去。
宋李氏沒有攔他，也不知道是沒來得及，還是壓根就沒想要攔著。
很快，小孩就又登登登登跑了回來，手上端著一個碗，碗裏是剛出鍋的豆腐腦，綿娘給撒上了鹽巴，蔥花。
他將豆腐腦放到宋李氏的麵前，虔誠又期盼的看著阿娘。
“阿娘，嚐嚐，可好吃了呢！”
“阿娘不吃，阿娘不喜歡吃這個，好兒子，你自己吃吧。”
“沒事，阿娘，阿姐那邊還給我留著呢，這碗是專門給你送來的。”
小孩子執著到不會看人臉色，也不懂阿娘的拒絕是真的拒絕，隻以為她是舍不得吃，拿著羹匙盛了豆腐腦撒嬌一樣送到阿娘的嘴邊。
宋李氏被逼的沒辦法，張開嘴將豆腐腦吃了進去。
“怎麼樣，好吃吧，阿娘，我就跟你說，阿姐做的豆腐好吃，豆腐腦也一定好吃。”
宋李氏不知道該怎麼和小兒子說明白自己的苦衷，隻能無奈的點頭。
穿上衣服拿著拐杖要下地。
宋知恩連忙問她要幹什麼。
“阿娘去燒炕。”
她不想吃綿娘做的豆腐腦，也不想吃綿娘做的飯，更不能平平靜靜的睡著綿娘燒的炕。
可是飯要吃，兌好的豆腐腦不能浪費，小兒子殷殷期盼的目光她不忍心讓他失望，隻能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宋知恩聽了這話目光一閃將她推回了炕上。
“阿娘，您別動，我去燒炕，別的我幫不上忙，這點活我還是能幹的。”
小孩子早在阿姐受傷之後就竭力想要證明自己不再是一個小孩子，已經能做很多事情了，可是每天除了喂喂雞，掃掃地，收拾一下這間屋子，家裏的活都被阿姐一手操持著，根本不用他幹，現在，終於讓他找到幹活的機會了。
昨天阿姐抱著飯碗燒炕的情景還在他的腦海裏。推了阿娘上炕之後，宋知恩連忙跑去了廚房。
看著煙囪冒起煙來，豆腐房中的綿娘抿了抿嘴角，越發覺得就算是受點氣，挨點罵也是值得的，阿弟讓她看到了希望。
就算是阿娘不喜歡她，可是，在心思純淨的弟弟心目中，她依然是個好姐姐。
有了豆腐腦，綿娘早晨就沒做別的飯，隻是把昨天剩的玉米餅子放在鍋裏熱了一下。
艱難地啃了一塊玉米餅子，吃了一碗豆腐腦之後，趕著驢車就先在村子裏繞了一圈，賣出了大半盤的豆腐，綿娘就拉著剩下的豆腐奔著別的村子去了。
大概是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這一次，再遇上那些事情，綿娘也就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既然不能辯解，那就不再辯解，越描越黑，說的越多，別人反倒是越不相信，她隻是堅定地賣著自己的豆腐。
遇到無賴，揮著鞭子毫不客氣的趕走。
遇上奚落謾罵，不加理會，隻管喊著自己的豆腐。
一直到天黑了，不到一盤半的豆腐才賣出去，好在現在天冷了，也不怕豆腐變餿，綿娘看著下山的太陽，連忙趕著車往家走。
卻不想還沒回到家裏，就先看到了家門口樹上拴著的高頭大馬。
還沒看到人，綿娘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顧家的馬，當時心裏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