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了頭遍,綿娘就睜開了雙眼,穿上衣服,點上了燈,洗了把臉,精神了一些。
去驢棚裏牽出毛驢,用布條將它的眼睛蒙上,一邊趕著毛驢拉磨,一邊將泡好的豆子倒在磨盤上。磨出白白的豆渣漿,很快裝滿了一桶。
將磨好的豆渣漿兌上開水稀釋。
把稀釋好的豆渣漿倒入白色麻布做成的網兜中,用力的搖,直到不再滴水。
解下下網兜,鍋上麵搭著一塊木板,然後再用力地擠壓網兜,擠到差不多擠不出河蟹水為止,這可是個力氣活兒,而且還很燙呢,剛才兌的可都是開水!綿娘手邊上就放著一盆涼水,時不時地將手放進去,緩解一下。
終於壓好了,網兜裏再也擠不出河蟹水來。
綿娘將壓豆腐渣的木板收拾幹淨,開始燒火,將鍋內壓出來的豆漿加熱直至沸騰,泡沫越來越多,差不多與鍋齊平。
然後開始點豆腐,點豆腐的時候手法很重要,就像是做菜,哪怕是每個人放的調料是一樣的,可也不代表做出來的菜都是一樣的味道。
綿娘點豆腐的手法雖然是和豆腐娘子學的,可是,點出來的豆腐卻比豆腐娘子做的要好吃。
點完之後的豆腐漿很快變成了豆腐腦。
用昨天新弄出來的葫蘆瓢將裏麵的豆腐水盛出來。
豆腐水盛幹淨了,綿娘將豆腐腦盛入已經鋪好紗布的木頭盒子內。
然後將紗布蓋好,綿娘放入兩塊洗刷幹淨的平整石頭壓製瀝漿,直到沒有水流出來,她方才搬下石頭,打開紗布,裏麵就是一塊平平整整的豆腐。
綿娘再次將豆腐緊包蓋好,重新用石頭壓上。
之前瀝出來的豆腐水放在用木板搭出來的案台下麵,豆腐渣放在案台上的木盆裏。
豆腐水可以用來飲驢,豆腐渣正好用來喂雞和喂驢,倒是省了糧食。用不了的也不怕,團成一團一團的放在倉房裏凍著,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用水化開就行。
趁著鍋還是熱的,綿娘去廚房將昨天晚上剩的飯菜端過來熱上了。
眼看著這邊屋子裏熱氣彌漫,也沒有歇口氣的功夫,轉而去廚房,將阿娘那屋的炕燒上。
豆腐做好的時候,天邊已經有了一線紅光。
宋知恩過來得時候,就看見阿姐正在將豆腐裝車。
新鮮的豆腐還是熱燙的,綿娘看著弟弟流著口水的樣子,拿了兩塊新鮮的熱豆腐裝在碗裏遞給他。
“嚐一嚐,看看好不好吃。”
綿娘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看著弟弟。
宋知恩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連連點頭:“好吃!”
“好吃就行。”
今天是頭一天,綿娘沒有做太多,隻做了三盤。
一盤要拿去送人,隔著窗戶跟宋李氏說了,今天這盤豆腐要白送出去,都不要錢。
要不是全村人這麼幫忙,這個豆腐房還建不起來,綿娘想到這些人,就覺得哪怕是母親不允許她也要做一回主。
“不用你說,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不知道怎麼處人麼?”
隔著一個窗戶,宋李氏的語氣一點都不好,不過綿娘還是鬆了一口氣,她好怕母親會不答應,好在阿娘隻是對她苛刻。
糊弄著吃了一口早飯,剛放下飯碗,阿雲就過來了,手裏拿著盤子,說是要撿兩塊豆腐。
綿娘將豆腐給她拿了,卻不肯收她的錢,兩人推來讓去好久,直到綿娘說就隻送這一次,阿雲才罷手,無奈的收下兩塊豆腐,對著綿娘嗔怨道:“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綿娘笑笑:“還是想的多一點好。”
“看著多好,又笑了,真是,這些日子以來,你每天板著一張臉,我都以為你已經忘記了怎麼笑了呢!”
被她這麼一說,綿娘下意識的摸了摸唇角,才發現自己的確是笑了。
抿著嘴唇看著阿雲,綿娘道:“大概是因為終於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了吧。”
豆腐成型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其實做豆腐和誰學的,又有什麼呢,比起能讓弟弟上學,母親吃上藥,阿哥回來,能再說上一房媳婦,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送走阿雲,綿娘帶著弟弟去挨家挨戶送豆腐。
人口多的就送三塊,人口少的就送兩塊。
東西不多,誰也沒嫌少,畢竟全是心意。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推拒。
可是綿娘一句:“您要是不收下這豆腐,我們家以後可不敢再麻煩你們了。”
眾人就沒了辦法,隻能無奈收下。
豆腐送到裏長家,裏長媳婦接過豆腐,苦口婆心的囑咐她:“在外麵不要怕,要闖實點,硬氣點,不要總是忍氣吞聲的,看起來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
裏長則是說道:“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新的開始,這對你們家來說,是個好營生,好好做,不要讓你阿娘失望,也不要讓你阿爹失望。”
綿娘點著頭一一允諾。
趕著車走開,裏長忽然叫住了她,綿娘回過頭,看到裏長左右看了一眼,確定周圍沒人,才說道:“在外麵,規矩點,不要鬧出笑話來,讓你阿爹死不瞑目。”
他目光沉沉,說的並不詳盡,可綿娘直接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當時臉色煞白,隻覺得渾身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裏長媳婦捅咕一下丈夫,埋怨道:“胡說什麼呢,這麼好的日子,非要說這些。”
裏長並不看自家婆娘,也不預備解釋什麼,隻是直直的看著綿娘,似乎在等著她的一個保證。
綿娘艱難的點頭,道:“我明白的,叔。”
裏長點點頭:“那行,你去吧!”
綿娘趕著車離開,哪怕是走出去好遠,依然感覺到裏長似乎還在盯著她看,那目光,讓她如芒刺在背,內心難安。
豆腐送到陳嬸家,陳嬸笑著要給她錢,綿娘也是那套說辭,陳嬸隻能收下豆腐。陳二牛大清早的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去城裏做工,隔著窗戶聽著陳嬸跟綿娘說話,眉頭打成了結,半合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一個勁的擺弄著包袱。
解開了,係上了……
解開了,係上了……
反反複複,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嬸端著豆腐,對綿娘說道:“要是有什麼事就吱聲,那炕啊,鍋台啊,哪裏不好用,就找你陳叔,都是鄉裏鄉親的,別張不開嘴。
綿娘,嬸子說句話,你也別不愛聽,這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以後有相當的,再找一個就是,咱們總不能在這一棵歪脖樹上吊死是不是?”
“嬸子,說這話做什麼?我還在孝期呢,再說了,我也沒打算再嫁人,就這樣的,挺好的。”
“那你就真的不再嫁了?”陳嬸急迫的問道。
“不嫁了!”綿娘堅定的說道。
擔心陳嬸再說出什麼話來,綿娘連忙告別陳嬸,趕著驢車離開。
屋內的陳二牛將包袱狠狠地係上,打了個死結,卻仍覺得心裏堵著一口氣,仿佛出不來。
院子裏的陳叔說著妻子:“說那些做什麼,你這不是往人家孩子心口上捅刀子麼?”
“捅刀子,我又何嚐不知道這是在綿娘心上捅刀子,可是這一刀子不捅行麼,就是要這一刀,斷了你兒子的念頭。”
陳嬸端著豆腐進屋,想了想,又轉身來到了兒子房間,陳二牛的行李已經打包好了,此刻正坐在那裏發呆,看到母親進來,低下了頭,手指扣著炕席。
陳嬸重重的哼道:“你也聽見了,綿娘是怎麼說的,從現在開始,就徹底斷了這念想吧,這幾個月出去跟著你大哥他們好好幹,練練人事,等過了年,開了春,有合適的姑娘,就把親事定下來,知道了麼?”
“阿娘,我……”
“你什麼你 ,我告訴你,以前你們兩個就成不了,現在更成不了,咱們家,說什麼也不能讓一個嫁過人的女娘進門,還是被休棄的。”
“被休也不怪她,那是梅家的錯。”
陳二牛辯解道。
“沒人說被休就是她的錯,可是被休的人是她,兒子,阿娘也是為你好啊,你要想想,咱們家也要名聲啊,就算是我讓你娶了她,以後你還要不要抬起頭來做人了,咱們家的麵子都往哪裏放?”
“我……”
陳叔來到門口,看著母子倆,皺眉道:“行了行了,說這些事情幹什麼,人家有福兄弟剛剛過世,說這些有的沒的,有意思麼,你,老二,聽你娘的,出去好好幹活,爭取給人留一個好印象,別整天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這些事情,不是你能想的。”
陳二牛還有許多不服氣,可是卻說不過父母兩張嘴。堵著氣吃完飯,就帶著行李去城裏了。
臨走的時候,路過綿娘家的院子,綿娘已經趕著車去別的村子賣豆腐了,院子裏空空蕩蕩的,什麼都看不到。
宋知恩背著書包從屋裏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口,叫了一聲“二牛哥!”
他點點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背著包袱離開了。
留下宋知恩站在原地,不解的撓撓腦袋,跟阿娘說了一聲,跑著去上學了。
綿娘原以為賣豆腐會很容易,沒想到來到第一個村子,就遇上了麻煩。
不是別的原因,正因為她被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