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秀才的難以啟齒

秀才坐在一輛華貴的馬車上,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撩河蟹開車簾倨傲又防備的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這些人,前麵趕車的車夫正是當初來押著綿娘去贖人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坐在馬車前麵,抱著鞭子,完全是一副隨時準備逃跑的模樣。

沒辦法,隻是趕車拉著這位主子過來,沒想到宋家會有這麼多人。

而且這些人看著他們的眼神實在是太過不善,似乎恨不得上來狠揍兩個人一頓。

他後悔了,早知道這樣,今天就算是拚著挨罰也不會跟著這位一起過來,這要是出點什麼事,實在是太不值當了。

隻可惜,做奴才的就是這樣身不由己。

這還是秀才第一次來到田家灣,麵前這些人他都不認識,也不知道他們和宋家都是什麼關係。

隻是在心裏鄙視的罵著這些鄉下人賤民。

他做了什麼,憑什麼一個一個都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他。

被這樣的眼神圍攻,秀才心裏忽然生出了想要離開的衝動。

尤其是在宋李氏被人扶著走進人群的時候,看到這位昔日的嶽母憎恨的目光,秀才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裏。

隻是想到自己今天過來所為何事,就不得不硬著頭皮麵對這些人。

“你來做什麼?”

宋李氏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看到秀才再次出現在自己家的門口,她看著這個衣著富貴的年輕書生,頓時就想起了剛剛過世的丈夫,背井離鄉的兒子,還有被休棄回家的綿娘,還有曾經被他們折磨了一天的小兒子。

心裏的憤怒就像是忽然爆發的山洪一樣,想也不想就揮起了拐杖。

秀才沒有開口的機會,連忙放下車簾躲進了車裏,家丁甚至也急急忙忙的躲到了一邊。

秀才在車中喊道:“老虔婆,你今天要是敢打我一下試試,後果你可承擔不起!”

拐杖並沒有真的砸下來,半途中被村子裏的族老攔了下來。

族老沒說話,隻是目光在馬車上轉了一圈,暗示宋李氏這秀才今非昔比,宋家,找不起他的麻煩。

跟著家人結親也好,結仇也好,宋家都已經付出了太大的代價,現在這娘仨,最重要的是好好活著。

就算是為了還沒長大的宋知恩,和遠在邊關的宋知孝,宋家也不能再出事了。

宋李氏的拐杖緩緩地落在地上,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眼淚掉在了拄著拐杖的手上。

無力的轉身走回了院子。

秀才坐在車裏,瑟瑟發抖,宋李氏的樣子讓他一下子想起了綿娘,當初綿娘打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凶狠的眼神,也是這樣不顧一切的狠決。

他忽然後悔,自己今天就不應該來這裏,事實上他在來的這一路上都在後悔,可是之前都沒有這麼強烈過。

直到一道久違的聲音在馬車外麵響起。

“你來這裏做什麼?”

問出來的話和宋李氏一模一樣,不愧是母女,秀才猶豫了許久,方才猶豫著掀開車簾,對上綿娘的眼睛,看著年輕瘦弱的女娘被裹在衣服裏,明明是她自己的衣服,現在穿在身上卻給人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好像隻要來一陣風就能將人吹走。

就是這樣的眼神,就是這樣的語氣,似乎是宋李氏的那一拐杖給了他錯覺,他總覺得下一刻綿娘似乎就會將她手上的刷子扔在他的臉上,或者是像在家裏的時候那樣,抄起扁擔向他身上打過來。

很奇怪的,他都已經不再是那個弱的不行的藥罐子了,相反的,現在的綿娘瘦弱的好像隻要他吹口氣,就能倒下去。

他甚至帶了人來,也看到過綿娘被捆在凳子上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樣。

可他還是害怕。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挨打。

扁擔打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

“我……”

他仍然是倨傲的昂著頭,用鼻孔看著站在人群當中的綿娘,可是,躲閃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底氣不足。

“上車,我們走!”

他喊了家丁,最終還是決定離開,其實雖然這裏人多,可是,他完全可以單獨和綿娘去說那件事,可是比起人多,他更不打怵和綿娘單獨相處。

家丁自始至終都一直抱著那根鞭子,遠遠地躲在一邊,此刻,聽到他叫了,才慢慢試探性的走了過來。

秀才忽然明白了,恐怕就算事真的有了什麼事,自己帶來的這個人也什麼都幫不上。

家丁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馬車掉了頭,趕著車就要離開。

綿娘卻在後麵將人叫住。

她手裏還拿著刷子,走到了馬車前麵,擋住了去路。

家丁看見她,想起來那個她為了救自己弟弟差點送了性命的晚上,下意識的對著她點了點頭。

綿娘疑惑,上次來的時候,這個人對她可沒這麼客氣,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人家和她無冤無仇,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奉命行河蟹事而已。

她點頭還禮,對著車裏的人說道:

“梅翰林,不管你今天來是為的什麼事,你今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家人的麵前,也不要再打我們家人的主意,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看看咱們兩家人誰的命更金貴。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

周圍一片安靜,良久,秀才才再次開口,讓家丁趕車離開。

周圍的人明白了,比起宋家來,梅家的人姓命更加金貴。

萬一道魚死網破那一天,梅家會更害怕。

可是,綿娘就這樣說,那秀才居然真的就信了。

大家夥兒的目光落在綿娘的身上,還是想不明白,這樣一個性格綿河蟹軟,逆來順受的綿娘,有什麼讓秀才可害怕可忌憚的。

不過人走了就好,總留在這裏也不是回事。

眾人很快又沒事一樣,回了院子,該幹什麼幹什麼。

阿雲走到綿娘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正要說話,才發現她的手抖得厲害。

“綿娘——”

阿雲握住她的手,問道:“你是在生氣還是在害怕?”

“不知道!”綿娘茫然搖頭。

她好像很生氣,也很害怕。

梅家人不知道是不是沒了廉恥,竟然就這樣找上門來了,不知道又在打著什麼主意,她嘴上說的硬氣,可是不到萬不得已,真的就能拚個魚死網破麼。

梅家人背靠著榮王世子,她真的能置阿娘和弟弟的安危於不顧?

更何況還有正在邊疆充軍發配的哥哥。

對方隻要一句話,就足夠她們家翻天覆地。

阿雲帶著她進了院子,經過宋李氏身邊的時候,宋李氏狠狠地瞥她一眼,壓著怒火道:“你要是真的有這個能耐,當初就別讓你阿哥充軍去啊!”

綿娘要辯解,宋李氏已經轉過身去,看都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阿雲覺得心酸,拉著綿娘進了廚房,廚房裏陳嬸和裏長媳婦正在做飯,阿雲幫她打了熱水讓她洗手。

冰涼的手剛放在溫熱的水裏,瞬間喚醒了還沒有愈合的傷口,綿娘將手抽離,隨即又慢慢將手放進去。

一點一點的,帶著試探性的動作。

一點一點的紅色在水裏漾開,顏色越來越淡,水的顏色也逐漸變深。

阿雲扭過頭去,不忍心看,其他人也同樣不忍心。

直到綿娘洗完了手,甩幹了手上的水,裏長媳婦才湊過來問綿娘知不知道那秀才忽然找上門是什麼事。

綿娘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能有什麼事,黃鼠狼給雞拜年,一定沒好事就是了。”

陳嬸在旁邊總結道。

裏長媳婦點點頭,表示讚成:“說的也是,不過綿娘,別看人走了,我看這人說不定還回來,看他那樣子,不像是小事。”

“有什麼事就吱聲,別自己一個人扛著,大家夥兒別的忙幫不上,還能出出主意什麼的。”

陳嬸一邊洗著白菜一邊說道。

綿娘點點頭,咬著嘴唇的樣子,和之前那個站在人家馬車前攔住秀才的去路威脅人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靦腆的,秀氣的,柔弱的,讓人心疼,看得屋子裏的嬸子大娘們都心裏一軟。

覺得這孩子可憐見的,好好的一個女孩兒,怎麼就攤上這麼多的事情。

不到一年的時間,整個生活都天翻地覆了。

豆腐房收拾出來的時候,裏長也趕著車回來了,該置辦的東西都置辦的齊全了。

不過一天的時間,豆腐房就建起來了,晚飯之後,這些人又都帶著各自的工具離開了。

剩下綿娘站在建好的豆腐房裏,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像是宋李氏說的那樣,要靠著在梅家學到的東西來掙錢活命,很別扭,有一種讓人覺得可恨的別扭,可是,又沒有辦法,要活命,要生存,就不能計較生存的手段。

好在,這是靠自己的雙手掙錢,而真的要是糾結起來,要糾結要難受的事情,比這多多了,綿娘很快,就放下心中的所思所想。

將豆子先泡上,然後挑著水桶去井沿上打水。

家裏原來隻有一口小一點的水缸,這一回,裏長特地買回來一口大缸,就是為了做豆腐裝水用。

比起原來豆腐娘子家裏的那口大缸還要大。

綿娘足足來回五六趟,才將水缸挑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