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般的,綿娘後半夜忽然開始退燒了。
雖然還沒有醒,不過已經不再說胡話了。
老大夫過來號了一下脈,隻覺得不可思議。
雙掌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沒喝藥還能退燒,也是這孩子福大命大,讓老天爺開了恩哪!”
陳嬸和阿雲娘也跟著一起念著“阿彌陀佛!”煎熬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笑容。
綿娘雖然還沒有醒,不過退燒就是好事。
“這是她阿爹的在天之靈在保佑她呢!”
阿雲娘轉身出了屋子就去找宋李氏。
進了屋,就對靠在牆邊上的宋李氏說道:“你看看吧,綿娘她爹是不是原諒她了?不然的話,怎麼會忽然就退燒了呢?”
宋李氏看她一眼,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慢慢躺了下來,蓋上了被子,一副要睡覺的模樣。
阿雲娘再次被氣到無語,這實在是話不投機,也懶得再和她說什麼,扔下一聲冷哼,轉身就出去了。
宋知恩撐著下巴看著阿雲一點一點的給阿姐喂水,心中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想起了那個黑衣黑麵抱著劍的江停給阿姐喂得藥,他當時沒有問那顆藥到底是管什麼的,隻是直覺上能為阿姐和他求情的人應該不會想要害他們吧,所以當時也沒攔著。
現在想來,阿姐沒喝進去老大夫開的藥,卻忽然退燒了,是不是和他喂得那一粒藥有關係呢?
小孩子心裏也沒有一個正經的結論,抬起頭來,想要找一個人問問,看看滿屋子大人,想了想,將這話還是埋進了心裏,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是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說出來的好,就讓他們以為是阿爹保佑,阿姐才醒過來的吧。
待到朝陽東升,綿娘身上已經不那麼燙了,人也醒了過來,不再是迷迷糊糊的,能認清了屋子裏的人。
阿雲照顧她喝了小半碗的水,又按照老大夫說的,去重新熬了藥。
這一回,喝進去沒有再吐出來,大家夥兒終於放心了。
裏長趕著車將老大夫送走,陳嬸和阿雲娘各自回去了,到是阿雲留下來照顧著受傷的人。
宋李氏那邊也好多了,阿雲娘臨走到底也是沒有和她打招呼,陳嬸倒像是覺得不好意思,過去和人說了一聲,換來幾句謝謝,也就離開了。
阿雲去廚房做了早飯,宋知恩一個晚上,就有回複的活蹦亂跳,完全看不出來像是受過傷的人。
撿了雞蛋,又喂了雞,幹著力所能及的活,吃過早飯,去跟阿娘告別,宋李氏抓著他的手臂一再叮囑:“老老實實的去上學,可不要再去惹禍了,那是拿著雞蛋去碰石頭啊!要是再有點什麼事,就是要你親娘的老命呢!”
宋知恩點著頭,堅定地道:“我不會去惹禍了,也不想在看著阿姐在我麵前挨鞭子!”
昨天晚上回來就已經被諸位叔叔伯伯訓了一通,他也知道了是自己衝動之下去找梅氏女算賬才將阿姐還成那樣,八河蟹九歲的孩子,還想不了那麼有深度的問題,隻是覺得阿姐昨天挨得每一鞭子都比打在他自己的身上還要難受。
宋李氏將小兒子抱在懷裏,忽然哭道:“能怎麼辦呢?又能怎麼辦?咱們也鬥不過人家,忍著吧,隻能忍著,沒有什麼是比好好活著等你阿哥回來更重要的事情了,不要讓你阿哥回來連個家都沒有。”
說得簡單,大兒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誰說的準,宋李氏心中苦澀,她現在這麼說,也不過是安撫小兒子,在心中給自己畫個餅而已、。
五年時間,變化太多,邊疆苦寒,配軍更是軍營裏的下等兵,沒有能耐,沒有後台,就隻能每天在生死邊緣掙紮。
西北,雍州城外。
西北總兵段不嚴治軍嚴謹,每天五更天,士兵們就要起床操練,遲到或不來,會直接重罰。
兩個時辰的練兵結束,才能吃早飯。
每個隊伍的最後一名,沒有飯吃。
宋知孝感謝在顧家接受的一切訓練,讓他從來沒有當過最後一名。也沒有受過罰。
宋知孝和著帶沙子的水洗了一把臉,下了秋霜的早晨,明明已經冷的厲害了,臉上的汗水一滴接著一滴的滑落,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天邊的太陽,發出一聲低吼。
西北風沙大,宋知孝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哪怕就算是睡在軍帳中,睜開眼,臉上就蒙上了就也已經一層沙子。
喝了一口水,嘴唇上的沙子就這樣流入口中。
這裏的水也不好喝,又苦又澀,打出來的水總要過一會才喝,喝完之後,碗底沉澱的是一層小沙子。
可就是這樣的水,這樣的風沙,這樣的日子,還是要堅持過下去。
誰讓當初是自己一時衝動,才招致這樣的災禍。
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心裏總算有一個盼頭,五年,五年的時間一過,他能囫圇個回去就行。
家裏還有爹娘,弟妹等著他。
身邊有人走了過來,不懷好意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今天排名又靠前了!”
宋知孝憨憨的一笑,對著幾個比自己又高又壯的士兵露出一排整潔的牙齒,看起來就是一副毫無戒心的模樣。
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隊長,劉哥,孫哥,張哥。”
配軍沒有尊嚴可將,穿著的是淘汰下來的軍裝,僅僅可以避寒,沒辦法,發配充軍來的都是戴罪之身,一個囚犯,還要什麼尊嚴。
隊長姓伍,名叫武亮,身材彪悍,健壯勇猛,聞言也隻是鼻腔裏哼出一聲來,帶著濃濃的不屑。
口腔中的味道噴在宋知孝的臉上。
宋知孝也隻能忍著,當初在大牢裏雖然有顧驄幫著打點,沒遭什麼罪,可是,見識過比這還殘忍的場麵,因為一個窩窩頭,一碗稀粥,就將人打得渾身是傷。
來到這裏之後,更是處處看到配軍低人一等受人欺負的場景。
二十來歲的鄉下後生,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就什麼樣的殘忍都見識過了。
大牢裏的老人告訴過他,沒有實力反抗,那就隻能忍氣吞聲的承受著。
宋知孝選擇了承受。
心中也默默地給這些人劃上了一個標誌。
這就是顧武口中的兵痞,兵油子。
隻是他到底本質上還是那個憨厚老實的莊稼後生,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笑著根本沒有緩解尷尬。
武亮的幾個跟班直接拍著他的肩膀道:“出頭椽子先爛,心裏有點數,你一個配軍,就算是表現得再好,也不能當上小隊長,把你的那顆心給我安安分分的放在胸腔子裏,知道麼?”
總兵雖然治軍嚴謹,可畢竟不能事必躬親,還是有很多看不到的軍營弊端滋生著。
“劉哥,我能想什麼,我還帶著奴籍呢,我隻是一個犯人。”
他不承認自己犯了罪,可卻不能忽視掉自己的身份。
武亮帶來的人似乎隻是為了警告他一番,聽見他這麼說,那幾個人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排著隊去洗臉。
宋知孝從人群中轉了出來,眼睛不自居的望向東南方向。
那裏是家的方向,也不知道阿爹阿娘,還有弟弟妹妹怎麼樣了。
綿娘的日子過得會很辛苦吧,爹娘的性格,說不定會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那榮王世子是不是已經就此收手,不再為難他的家人,畢竟真要說起來,他與他們家中並沒有什麼恩怨,父母弟妹皆不曾得罪他,就隻怕那嫵娘不會善罷甘休。
時至今日,宋知孝早已後悔,自己當初的一念之差。
或者更早一些,就應該拒絕這門親事,不拿著妹妹的一聲去給自己換親,也就好了。
隻是苦了綿娘……
有阿雲悉心照料,又喝過了老大夫給開的中藥,綿娘已經徹底轉醒,隻是傷口疼得厲害,疼得她甚至不想說話。
阿雲給她後背的傷重新換了藥,小姐妹毫不掩飾自己對梅家人的厭惡。
“還騙婚,他們也不想想,那秀才運氣好,現在還活著,要是當初運氣不好,你一嫁過去,他就咽了氣,那豈不是當了寡婦,誰又不是缺心眼,送上門去當寡婦?還不是被家裏逼得實在是沒辦法了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逃不過!”
後麵兩句話阿雲說的特別大聲,生怕正屋裏的宋李氏聽不到。
綿娘無奈,根本製止不住她,伸手攔了她一下,反而扯到了自己的傷口,疼得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就是,你好好趴著你的,別動,我這邊藥還沒上完呢!”
綿娘聽她的話好好趴著,口中說道:“別說這些了,說這些沒有意義。”
她一醒過來阿雲就將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部都說了,包括阿娘自始至終都不肯來看自己一眼。
綿娘自是心酸,可是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為了這事跟著阿娘沒完沒了的鬧,換句話說,家裏發生的一切種種,真的要說起來,又有哪件事和她沒有關係呢!
如果不是她認識顧驄在前,自然也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想想這些,又如何能怪到阿娘頭上。
隻是自己心裏也還是不平的吧,難道阿娘真的就不肯再看她一眼,就算是她要死了都不能麼?
“綿娘,你也莫著急,我聽栓子說他前兩天去鎮上,看到那賽半仙好像是回來了,等你好了,咱們好好去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那麼汙蔑你?還是那梅家母子說了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