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找賽半仙,可是等到綿娘養好傷真的去找的時候,人早就跑沒影了,家裏連鋪蓋卷都收拾走了,相熟的鄰居說是得罪了人,不敢再留在這裏了,隻能跑得遠遠地,省的被人找到。
這下沒有了對證,當然也沒有辦法證明梅家母子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不過這都是後話。
傷還沒好的綿娘顧不上那些事情。
眼前,有比找那賽半仙對峙更重要的事情,地裏的莊稼還都沒收回來呢。
要是再等幾天,黃豆穀子一碰就開始掉粒,糟踐的東西讓人心痛。
玉米到是還能挺一挺,就算是下了霜也不怕。
母親原本就幹不了地裏的活,更別提現在還病歪歪的要人照顧。
綿娘趴在炕上養傷期間,一顆心總像是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莊稼是必須要收回來的,不然的話,別說吃飯了,就連稅都交不上,全家就指著這點莊稼活命呢。
不過兩天時間,綿娘就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強撐著穿上衣服想要試試看下午能不能去地裏幹活,動作稍微大點就不小心扯到了傷口,臉色頓時發白,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滑落,嚇了來給做飯的阿雲一跳。
連忙將她扶回床河蟹上,打聽清楚了是怎麼回事,毫不客氣的就是一通埋怨。
她成了她口中那個任性的人,現在什麼重要都沒有這條命重要。
“綿娘,你要想著啊,人活著,什麼都能去爭,去掙,可這人要是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她神情慎重嚴肅,讓綿娘哭笑不得:“我不曉得你什麼時候竟然還懂得這樣的道理了。”
“不是我懂得,是我阿爹阿娘他們說的,說起你們家,就想起這個來了……”
說道後麵阿雲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了,可是,這個時候再想收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隻能歉疚的看著綿娘。
綿娘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軟,哪裏能和她計較這個,隻是想起阿雲娘她們說這個的時候肯定是想到了阿爹,心裏就不由的難受。
阿爹夏天的時候趕著車去給自己送木柴,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可是……
擦擦眼淚,綿娘若無其事的笑笑,對阿雲說道:“去幫我看看吧,阿娘今天好像還是很不舒服,我聽著怎麼感覺她比昨天更嚴重了。”
宋李氏還是不肯見她,母女兩個就是同一屋簷下的仇人,綿娘自己心中有愧,也不好要求母親什麼,隻能是按照她的想法,輕易不肯出現在她的麵前。
能避就避,也好過母親看到她就心情不好,影響病情。
到底還是親娘,和豆腐娘子那陣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豆腐娘子也看她不順眼,恨不得看不到她,可她不在乎,每天去她麵前晃悠兩圈,盡了自己的本分,誰管她是願意看還是不願意看啊。
可這是親娘,親娘不想看見她,她就隻能躲著點,盡量不去礙母親的眼,免得她心不順當,病也養的不順當。
父親已經去世了,綿娘隻能每天祈禱弟弟平安無事,母親身體康健,長命百歲,遠方的哥哥一切順利,五年之後能平安歸來。
阿雲推開門正屋的門,叫了一聲嬸子,她心裏有點不甘願,可是為了綿娘,卻不能不管宋李氏,來的時候阿娘也交代過:“生氣歸生氣,還是要照顧好你宋嬸,她心不壞,隻是一時間鑽了牛角尖,心裏還轉不過那個彎來,隻要等她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阿雲不服氣,跟母親抱怨:“那也不該這樣絕情,也不看看綿娘都已經被折磨成什麼樣了,再這樣下去,豈不是不要綿娘活命。”
阿娘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上:“淨胡說呢,那再怎麼說,綿娘也是她的親閨女,她怎麼可能不盼望自己的閨女好好活著。”
話是這麼說了,可她分明看到阿娘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說這話的時候,底氣也不是那麼足。
宋李氏的總總行徑讓阿雲娘也失去了信心。
宋李氏或許沒有盼著親生女兒去死,可是那種冷漠的態度還不如兩旁世人,仍然是挺讓人寒心的。
這些事情阿雲娘雖然不會當著女兒的麵念叨出來,可到底眉眼之間還會流露出來,讓阿雲捕捉到,心中對宋李氏的意見也就更大。
要是她以前也是願意來這裏的,那個時候和綿娘玩得好,宋嬸雖然腿腳不好,可是每次看到她,都會笑的很溫柔,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也是很柔和很好聽。
讓人覺得很親切。
可是現在,阿雲在這個長輩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種柔和親切了。
眼神總是陰沉沉,看起來就有點嚇人。
饒是這樣,還是問了宋李氏的需要,對她,宋李氏到是客氣的很,也知道人家來照顧自家母女也是仗著情分。
阿雲依著綿娘的話,摸了摸宋李氏的額頭,又問了一下她的身體,得知的確是不如昨天,隻能勸她放寬心。
“別擔心,我沒有想不開,也不會想不開,總要等著細伢子長大,大郎回來,才好對他爹有個交代。”
阿雲欲言又止,想要問問綿娘現在在她的心裏是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可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算了,安生一點也好,何必再節外生枝。
一邊熬藥,一邊做飯,雞蛋是發物,不敢給母女兩個吃,隻能燉了白菜土豆,熬上一鍋小米粥。
照顧著兩個人吃完飯,又看著母女兩個吃了藥,處處細心周到,讓人心裏熨帖之餘,也略感不安,總覺得虧欠。
碗筷洗刷幹淨,廚房收拾利索,阿雲準備回家幫著母親去幹活,說好了晚上再過來做飯,順便給綿娘換後背的傷藥。
綿娘趴在炕上看她出門,眼裏忽然湧河蟹出瑩瑩淚光。
不明白為什麼對自己好的人,總不是至親。
莫非真像是豆腐娘子所說,自己八字不好。
一個人獨處,又不能幹什麼,綿娘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想起過去種種,忍不住又開始眼淚汪汪的埋怨自己。
大門外進來了人,是村子裏關係不遠不近的同姓族叔,要來借毛驢和板車去拉豆子。
宋李氏倒不小氣,任人牽走了,隻是囑咐一句:“這牲口脾性不好,你要小心著點。”
對方答應著,將毛驢套了車牽走,臨走的時候還問了一句今天可不可以不送回來,他自會好好照料,家裏這幾日正忙秋收,借著驢和車實在是不容易,要不是綿娘有傷在身,宋家收不上秋,也不一定能輪到他使。
宋李氏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
自從出事之後,家裏承了人家不少照顧,宋有福出事,人家也幫著跑前跑後的,這個時候怎麼好小氣呢。
對方笑嗬嗬的趕著驢車走了。
不成想第二天晚上太陽落山之後,竟然送回兩車大豆來,自顧自的在院子裏收拾幹淨了一個角落,將豆子剁起。
宋李氏不明所以,對方笑道:“嫂子,我看了,那一片就咱們兩家的豆子還沒收拾回來了,我就做了主,跟著大家夥兒先把你們家的給收回來了,今天太陽大,豆子又炸莢的,糟踐了一些,您可別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
宋李氏倚著門框,含河蟹著淚說道,問清楚了是哪些人,又讓屋子裏寫字的宋知恩去幫忙。
族叔將不會幹這個活的宋知恩給趕了回來,卸完豆子將毛驢車卸了,拒絕了宋李氏的留飯。
“你們家什麼情況我們大家夥兒又不是不知道,他小嬸早已經在家裏做好飯了,等著我回去呢,我就不再這吃了,對了,嫂子。”
他走出去的腳步又轉了回來,瞥了一眼廂房,轉而對宋李氏低聲勸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綿娘錯不錯的,她都還是個孩子,你別跟她勁勁的計較,鬧的你們母女都不痛快。”
這些話最近聽得太多,宋李氏有些麻木,不過還是笑著將人送走,等人一走出視線,臉就板了起來。
看了一眼綿娘的屋子,轉而回了房。
過後阿雲來幫著做飯,看到豆子並未吃驚,兩家隔著一堵牆,原本也沒有什麼大秘密。
不過倒是對著綿娘笑得神秘,告訴她不要再擔心了,卻並不告訴她不要在擔心什麼。
直到第二天晚上,被人借出去的驢車再次被人趕回來,車上拉著打成捆的穀子。
綿娘才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
很快,每天驢車都有人借出去,晚上送回來的時候,總能拉著一車糧食。無一例外,都不肯留下來吃飯。
過了五六天,就連地裏的玉米都給收回來了,裏長幫著卸了玉米,跟宋李氏說道:“你們家的莊稼雖然都收回來了,可明天這車和毛驢,我們還是要用。正經還要用上一些日子。”
宋李氏哪裏會打駁回,連連點頭,隻道誰要用盡管去用,用不著客氣。
轉天拿著一捆黃紙拄著拐杖讓剛好放假的宋知恩帶著她去了山上,她要把這些事情好好的和宋有福念叨念叨。
有些人沒有人味,活得趾高氣昂,有些人平平淡淡,但是他們有人味,夠著人字的兩個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