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他的麵,寫出來的休書,等於是他做了見證,讓這兩家再無反悔的餘地。
隻是當他看到跪在地上的宋有福,站在外麵的瘸腿老太太,還有扶著老太太的額角帶傷的女娘的時候,目光定了定。
那秀才似乎早已經打好腹稿,一封休書,寫的沒有半點猶豫,很快就寫完了。寫了兩人的名字,又摁了手印,然後將休書交給了師爺。
師爺將休書呈給了他看,他簡單掃了兩眼,蓋上了自己的印章,就讓師爺將休書拿下去給宋有福看了看,望著手中的官印忽又覺得可笑至極,自己這印章,竟然有一天會落在這種東西上麵。
那廂豆腐娘子徑自走到綿娘身邊,將人拉了進來:“你,趕緊的,將休書簽下,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宋李氏連忙去拉女兒,不想讓她簽下著休書。
“綿娘,手印摁上去,你這輩子可能就毀了,咱們可沒做過那理虧騙婚的事情啊,你這一摁,就什麼罪責都落實了。”
宋有福看不懂那封休書,宋知孝到是識字,卻隻掃了兩眼,還沒看真切,休書已經擺在了綿娘的麵前。
看著豆腐娘子一副她必須按下手印的表情。
綿娘笑了笑,將休書拿到秀才麵前,對縣官直直的跪了下去說道:“回大人的話,這個手印,小女子可以按,可是,上麵的內容卻必須要改。”
她雖然皮膚黑了一些,但是身形纖細,五官柔美,笑容綿軟,看上去就是個老老實實的鄉下女子,全然沒有她婆婆說的那麼可惡,到讓人心生好感。
“改什麼?”堂上的縣官問道,這語氣,到是比之前對著宋知孝父子,甚至豆腐娘子和秀才的時候,都要隨和多了。
“第一點,那賽半仙既然沒找到,認證物證都沒有,我們家就不能算是騙婚,梅家若是想要指正我們是騙婚的,這封休書,小女子就不簽,這是其一。
其二,梅翰林要休小女子,並不是因為小女子不賢不孝,犯下七出之過,隻是因為他喜新厭舊,想要迎娶別的女人進門,這一條,必須改,否則的話,小女子也是萬萬不能按下這手印的。”
綿娘看了宋知孝一眼,雖然不明白阿哥為什麼要白白擔下虐待嫵娘的罪名,她卻不能無緣無故接受秀才這樣的指摘,否則的話,事情傳出去,他們一家都不要做人了。
“大人若是不相信,盡可以派人去梅花村查看,那女子現在正住在我們家中。”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事,可秀才無緣無故就要停妻另娶,還要將髒水潑向女方,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縣官責備的看向秀才,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一時間隻覺得焦頭爛額,不耐煩的詢問秀才:“她說的可是屬實?”
秀才猶豫半晌,最終點了點頭,卻還是申辯道:“大人,學生想要休妻雖然另有隱情,但是他們宋家騙婚在先,還請大人明鑒啊!”
縣官不耐煩的擺擺手:“想好了,這妻子你到底要不要休,又該怎麼寫?不要再繼續拖下去了,這都什麼時辰了?”
秀才恨恨的瞪著綿娘,綿娘雖然跪在地上,卻直視著他,氣勢絲毫不減。
秀才心中冷笑,這女子紅口白牙說自己不曾不賢不孝,那麼當初拿著扁擔打他的時候又怎麼說?
他狠狠心,想要將這事情說出來,話到嘴邊上了,卻渾身冒了冷汗,這事情若是說出來了,讓人知道他是妻管嚴,以後要如何在外人麵前抬起頭來,更遑論難保這可惡的女子不會心生歹念將自己不能人道的事情說出來,若是那樣,自己就更得不償失了。
心中有了鬼,秀才就越發覺得綿娘這般直視他的眼神,實際上是在威脅他。
心中越發恨得咬牙切齒,頭腦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拿起師爺準備好的紙筆,重新又寫了一封休書,這一次,隻說兩人感情不和,相敬如冰,並非良緣,早該各自散去,以後各自嫁娶,互不相幹。
師爺將休書呈給了縣官看,縣官卻擺擺手,讓綿娘先過目,也省的他前腳扣完章,後腳那邊又有了新說法。
綿娘看著休書上的幾行字,這一次,毫不猶豫的按下啦手印。
宋李氏呆呆的看著女兒的一切動作,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宋有福也是歪在一邊,還好被兒子扶住了,不過他卻推開了兒子,根本不屑於他的攙扶。
縣官做了見證,休書算是徹底簽下,豆腐娘子心中有諸多不服,全被兒子安撫下了,秀才轉身對綿娘說道:“宋氏,我今日休書雖然是這樣寫,也隻是顧忌你我夫妻之間相處數日的情意,又念及你是女子,不想毀了你的名聲……”
“哪來那麼多廢話?”
綿娘扭過臉去,根本不聽他的言語。
就連堂上縣官都覺得這秀才反反複複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實在是讓人心生厭煩。
退了堂,宋知孝暫時收押,綿娘攙著宋有福站起來,同樣被宋有福推開了。
“你們兄妹都大了,什麼都可以不聽爹娘的,就直接自己做主了。你阿哥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一天之內,兒子入了大牢,女兒被婆家休了,宋有福還從來沒遇上過這麼大的事情,一時間,隻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豆腐娘子還在喋喋不休,揚言一定要找出證據,證明宋家在八字上的確是動了手腳。
綿娘回頭要與她爭辯,被宋有福強製性的拉走了:“你還嫌不夠丟人麼?”
一兒一女,現在鬧到這個地步,宋有福心中是又氣又恨。
可就算是再多的氣憤,再多的怨恨,又能怎麼樣,兒子剛剛被關進去,現在在當著衙役的麵鬧起來,丟人不說,女兒要是也被關進去,那他真的就是沒活路了。
一家人從衙門裏走出來,外麵的人群漸漸散去,可還是能聽到三言兩語的議論。
裏長有心安慰一下,這個裉節上,卻又不知道究竟該說點什麼好,一時無語。
顧驄站在外麵,豆腐娘子被秀才攙扶出來,見到人,打了招呼,正想拉著人再說幾句話,卻被秀才急匆匆的拉走了。
顧驄臉色不好看,秀才想起瀲香的事情就覺得心虛的很,哪裏還敢留在這裏和顧驄說話。
人走了,顧驄也不去追,隻是看向宋家人。
宋有福和宋李氏跟顧驄見了禮,就要走,顧驄已經讓顧文安排酒樓,已經下午了,大家都餓著肚子,總不能就這樣回去。
宋有福擺手拒絕了,家裏現在這個情況,誰還有心情吃飯啊。
顧驄體會不了他們的心情,隻覺得秀才那樣的人,寫下了休書不是更好麼,難道真的讓阿綿和他過一輩子。
怎麼可能?
那他之前的努力不就全都白費了嗎?
綿娘被父母扔在後麵,垂著頭,沒有了堂上的那樣強勢倔強,纖弱可憐,好像一碰就碎,讓他頓時心疼起來。
“伯父!”
他攔在宋家人麵前,看著宋有福的眼睛,沉聲道:“今天的事情怨不得你家娘子,那梅家母子休妻意念堅決,又有那縣官偏袒,這手印由不得她不按,再說,你們兩家現在勢如水火,就算是娘子今天不按下這個手印,又能怎麼樣,回到梅家,就能消消停停的過日子麼?娘子他性格溫順綿軟,如何是那對母子的對手,若是真的在梅家受了苛待,難道你們就不心疼麼?更別說那秀才已經將人帶到了家裏去,停妻另娶的決心十分堅決,就算是他妹妹沒有走丟,恐怕這休書也很快就會寫下來。”
他實在是看不到那秀才有什麼好的,讓宋家如此念念不忘。
宋有福看著他,欲開口,想想又隻是擺手道:“顧少爺,您不懂。”
才成親不到半年,女兒就被休回家,以後在鄉親鄰裏之間要如何抬起頭來,又要平白受多少白眼。
就算是有再多的苦衷,在外人眼中,綿娘的名聲都已經毀了。
“這兩日顧少爺勞心勞力,我老漢自然是感激不盡,至於其他的事情,還是不要再說了。”
他扶著妻子,跟著裏長,坐上了遠處樹下拴著的馬車。
綿娘跟在父母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顧驄一眼。
顧驄心下一急,想也不想,就去拽綿娘的手,卻被綿娘躲開了,她抬起頭,眼中含著淚水,聲音裏帶著哭腔,小聲祈求道:“顧少爺,您自重吧!放我一條生路!”
顧驄被她的眼神震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身子像是被什麼定住了一樣,愣在了當場。
女兒沒跟上來,宋李氏回過頭來,叫著綿娘的名字。
看到兩人站在一起說話,心中不禁有了疑惑。
綿娘已經擦著眼淚追了上去,坐在了馬車的後麵。
宋李氏想了想還是問道:“那顧少爺與你說了什麼?”
綿娘向後看去,顧驄還站在原地,正看著她的方向,目光沉沉。
她低下了頭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