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驄和綿娘趕到的時候,衙門裏已經開始審訊了。
綿娘欲上前,被顧驄拉住了,兩個人隱在了人群當中。
秀才有功名在身,無需下跪,豆腐娘子也仗著有傷在身跪坐在地上,縣官念及與秀才老師的交情並沒有追究她。
宋有福跪在一邊,正在訴說事情始末。
豆腐娘子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宋有福說一句她就反駁一句,大概是昨天夜裏已經與秀才商量過了,此刻說起話來比昨天在宋家的時候有條理多了。
“我女兒好端端的怎麼就走了,是不是在你們家過得不如意?”
“為什麼過得不如意,是不是與你們家人相處不來?”
“為什麼相處不來,是不是你們對她有不滿意的地方?”
“她一個弱質女流,能把你們家人怎麼樣?”
“你兒子若是真的對他好,剛成親的年輕小夫妻,又怎麼會月餘不回家?”
“為了掙錢?成親前怎麼沒見你兒子出去做工,反倒是成親之後出去給人做工了,還說不是躲著我家嫵娘?”
“我們給介紹的,又怎麼樣?沒介紹之前你兒子不是也要出去做工麼,我們不過是好心,想要給他找一份體麵輕省的活計,為的,還不是他能好好對待嫵娘?虧得我們還豁出臉麵去求人,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們難為你們家,你們也要看看,我們孤兒寡母的,翰林又是一個文弱書生,我現在又是半個殘廢,說是欺負,你們也要看看,我們能打得過你們麼?”
“說話做事要憑良心,你們去梅家村打聽打聽,我是怎麼對待你們女兒的,除去開始的時候相處不來,我對她有些不滿意之後,在外人麵前處處說她好話,這是真事還是假事,你女兒頭上戴著的簪子,是不是我送給她的,那麼好的簪子,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沒給,給了她了,你們家還想怎麼樣,怎麼就不知道念著點別人的好呢?”
“別說換親是我提的,咱們現在就找賽半仙對峙一下,你們當初是不是動了手腳,讓賽半仙說了假話,明明八字不合,偏偏要說上上大吉?老實人也有彎刀肚子花花心眼,我們家就是被你們算計了,自從你們家綿娘進了門,這個家,什麼時候安生過?”
聽到賽半仙的名頭,顧驄的眉心跳了跳,不過站在他身邊的綿娘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堂上,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表情變化。
豆腐娘子本來就能言善道,更何況與兒子商量了一個晚上,就全是為了今天上堂做準備。
一張嘴跟崩豆似的,宋有福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氣急了忍不住怒吼,還要被堂上的縣官判上一個“藐視公堂”的罪名,屢屢吃虧。
城裏人不比田家灣的人,對兩家人並不了解,聽了豆腐娘子的話,頓時覺得騙婚之後,又欺負人家女兒的顧家人可惡可恨,七嘴八舌的說什麼的都有。
綿娘回頭,狠狠的瞪了這些人一眼,反倒引起了眾人的圍攻,
秀才聽得外麵議論有異,立刻向這邊看了過來,顧驄連忙拉著綿娘離開了這裏。
一直到離衙門口有一段距離,僻靜無人處,顧驄才將人剛開,綿娘怒視著他:“我阿爹阿娘還在裏麵受罪,你拉我出來做什麼?”
“不拉你出來,讓梅家母子看到你,然後將你也牽扯到大堂上麼?”
“上堂就上堂,誰怕誰!”
她現在到寧願跪在堂上的人是自己,也省的阿爹遭這份罪,被人指著鼻子罵不說,還讓那麼多人指指點點的。
“冷靜一些,事情不能這麼辦,現在這樣的場合,無論你說什麼,那官兒都不會聽你的,隻會認為是你們一家人互相包庇,看那老虔婆的架勢,看到了你,還不知道要怎麼胡說八道,難道你還要她當著這些人的麵再栽贓你一回麼?”
“說到底還不是怪你,要不是當初你那麼壞,她又怎麼會懷疑到我和憨子頭上?”
顧驄聞言,心虛的抹了一把汗,卻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不過也不能全怪責到我的頭上,她有心想要找你的不是, 就算不是這次,也會是下一次,隻要有心,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來,更何況,活生生的凡人。”
綿娘睨了他一眼,不是很讚同他的話,可也知道這人有多頑固,就算是自己一直和他吵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動靜鬧大了,還容易招惹來看熱鬧的人,現在也不是吵架的時候,她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問道:“你不讓我進去,那你說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
不再激動了,顧驄安心了些,伸手去握著她的手,想要給與她安慰,卻被她甩開了,他也不介意,從前她就抗拒他的接觸,更遑論現在還在氣頭上,遂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對她說道:“城裏城外都找過了,到處沒有那個女子的身影,她走不了那麼快,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躲起來了,隻是這樣,就有點麻煩,我們不能挨家挨戶的去搜,她若是有心躲我們,也是找不到的。”
“廢話!若不是有心躲起來,當初又為什麼要走?”
顧驄笑笑,仍是不以為意:“她的出走,也不可能是無端的,咱們還是要回去,好好問問你的父母和田家灣的村民,她最近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或者來往親密的人,她在你們家裏的日子還沒有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你阿爹阿娘對她不錯,她不喜歡你兄長,你兄長也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沒回家了,兩個人更談不上鬧矛盾什麼的,至於衙門裏,你自然不用擔心,一切有我打點,這官老爺就算是和秀才的老師有再多的交情,他也會秉公辦理的,絕對不會讓你阿爹受半點的苦。”
官場上的醃臢勾當,他隱沒沒說,那當官的若是能顧忌和秀才老師的交情徇私,就能枉法。
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好擺弄。
綿娘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卻不想麻煩他。
“你身份敏感,那榮王世子又一直和你過不去,若是出麵,讓人抓住了把柄,報上去,不是更給了 別人攻擊你的理由?”
綿娘知道他是為什麼得罪了那榮王世子,然後又要躲到這裏來,可也知道,他能躲到這裏來,惹上的麻煩定然是不小的。
聽他這麼說,顧驄的心裏頓時又一股暖流劃過,他溫柔的看著麵前的女子,輕聲道:“不重要,有了阿綿這句話,我顧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全都不怕了,更何況區區這點小事。”
“這不是小事,這是比阿爹阿娘接受你的東西,阿哥在你那裏做事學本領還要大上許多的事情,我雖然隻是鄉下女子,也沒什麼見識,可也知道你若是去見了那個縣官,就是走後門,就是徇私枉法。”
她表情認真,眼神焦急,顧驄實在是忍不住手癢,摸了摸她耳邊的一縷碎發,笑道:“這顆小腦袋裏尋思的究竟是什麼呦?”
綿娘再次躲開了,顧驄心中悵然若失,可也知道這些事情要慢慢來,太過急迫反而弄巧成拙。
“不要擔心,我去了也隻是打聽一下案情,警告那縣官這件事情上不可有失偏頗。至於其他的,蕭宗羨已經回了京城,你也不要擔心我會因為這件事而被他揪住了小辮子,惹上麻煩。”
綿娘憂心忡忡,還是對顧驄所說的話存疑。
顧驄也知道依照綿娘的固執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讓她想通的,遂也不強求,隻是帶著人去找宋知孝。
事情出來了,宋知孝沒有出現在大堂上,看似好事,實則不然,不知內情的人隻會以為是宋知孝心虛,在逃避審問。
顧驄最先找到的是顧文,問過他才知道宋知孝跟顧武已經出城去找人了 ,到了城門口,與守城的官兵說了兩個人的體貌特征,果然,有人見過他們,兩個人一個往城西去了,一個去了城北。
顧驄留下顧文在城裏照應,帶著綿娘奔著宋知孝所去的城北的方向尋去。
和顧驄共騎一騎,綿娘心裏十分的抗拒很掙紮。
顧驄如何看不出來,隻是道:“這個時候還要計較這些麼,不是應該想辦法趕緊將你哥哥找回來麼?”
綿娘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計較這些,搭著顧驄的手上了馬,兩個人的身子不小心貼在一起,綿娘連忙躲開了。
看著她幾乎是趴在馬背上的姿勢,顧驄哭笑不得,想想又覺得實在是自己素行不良,才讓她如此防備,這樣說來,倒也怨不得別人。
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見她看過來,他連忙解釋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心摔下去,這個節骨眼上,反倒添了羅亂。”
綿娘被他說得臉紅,隻能慢慢直起了身子,卻還是竭力避開與他的接觸,顧驄卻是堅持沒有鬆開肩膀上的那隻爪子,一句話熄了她的念頭:“要麼摟著你的腰,要麼扶著你的肩膀,你選一樣好了!”
兩樣都不怎麼好,不過比起腰部那麼敏感的地方,綿娘倒情願這樣了,恨恨的瞪他一眼,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