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怕琢磨。
瀲香的話說得直白。
作為顧家的婢女,若是沒有顧驄的授意,瀲香怎麼敢私下秀才來往。
第一次瀲香出現在梅家,就是打著探病的旗號,給梅家做了飯菜,熬了藥,綿娘細細回想起來,才覺得秀才和這位瀲香之間當時應該就已經熟悉了。
顧驄會無緣無故的讓一個婢女前來照顧這一家人麼,若是他真的將秀才當做朋友,兩個人情誼深厚,這樣做自然無可厚非。
可顧驄不是,他接觸秀才,本來就是別有用心,那麼所做的一切就都變得耐人尋味了。
這才過了多長時間,瀲香就已經登堂入室,和秀才有了婚嫁的約定。
顧驄不是沒挨過打,顧家家教甚嚴,老侯爺執行的也是軍中的那一套懲罰,做錯一件事,十幾軍棍打下來,屁股開花都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從小到大,顧驄還真的沒有挨過巴掌,就算是家中長輩,也不曾這樣對他。
更別提被一個小女子大街上毫不留情的扇上這麼一巴掌了。
顧驄看著綿娘倔強的眼神,削瘦的麵頰,額頭上寸長的傷口,揚起的巴掌卻遲遲落不下來。
最終隻是一甩袖子,說道:“瀲香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早已經不是顧家的下人,至於她和梅翰林之間有什麼事情,我更是毫不知情,阿綿,我勸你一句,莫將自己看的太高了,為了你,也還不至於這樣步步為營,再說了,你覺得事情鬧到今天這地步,是我的錯,那麼我隻想問你,我做了什麼?
你哥哥丟了媳婦,是我弄丟的麼?他梅翰林見色起意,把持不住,是我給他下了迷魂藥麼?
我做的,不過是讓你的兄長能有一個好的前途,天天打發人去買你做的豆腐,也隻不過是圖心理上有一點慰籍,人不見了,這滿街的畫像你以為是誰幫著張貼的,是我派人做的,我昨天晚上也是很晚才休息,又擔心你受委屈,一個晚上都沒睡,今天又早早起來,就是為了幫著你們家找人!
又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找你,怕的就是鬧出什麼流言蜚語,對你不利。”
他說著話轉身就要離開,綿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叫出來。
她對顧驄的說辭將信將疑,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有找打嫵娘的一點蹤跡,可是,顧驄這件事情上的確是盡心盡力了,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就像是他做過的其他的事情一樣,雖然知道他是別有用心,卻又不能不領他的情。
這一巴掌已經甩出去了,道歉的話綿娘說不出口,她想了想還是先去衙門要緊,還不知道這個案子究竟會怎麼斷,阿爹阿娘過去了,會不會受苦。
不想已經走出去很遠的顧驄卻又忽然轉身走了回來。
走到了她的麵前,語氣冷淡的問道:“你還沒說你的頭上是怎麼回事,還有,你們為什麼會和官差在一起?”
綿娘抬頭看著他,很意外他的忽然回轉,她還以為這人真的會徹底走掉,不再管這些事情。
“說話,這麼吞吞吐吐的,多耽誤事,而且這裏這麼多人,你也不想讓別人看到你與我糾纏不清吧?”
顧驄的語氣很是不耐煩,目光卻一直落在她額頭上的的傷口上,眼神漸漸柔和起來。
綿娘遮掩性的用手蓋住傷口,卻被他直接給撥開了:“手上幹不幹淨,也不怕傷口嚴重了。”
語氣動作都是那麼嫌棄,卻伸手到懷裏拿出隨身背著的傷藥,打開瓶塞,扶住了女子的後腦,將藥粉小心翼翼的撒上。
綿娘掙紮,卻被他強摁住了。
昨天推開豆腐娘子的時候,綿娘還以為自己的力氣已經足夠大了,可現在,麵對高大的男人,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纖弱。
“不要動,是想將人都引過來,看看咱們兩個在做什麼麼?”
男子低沉的警告聲讓綿娘放棄了掙紮。這裏雖然偏僻,可還是偶爾會有人路過。
“閉上眼睛,小心藥粉落到眼睛裏。”
綿娘依言行事,閉上眼睛,沒了視覺,其他的感覺更加明顯,額頭上的手指雖然有些粗糙,甚至還有這薄薄的一層老繭,可是對方動作輕柔的好像並不是在給人上藥,而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獨有的男性氣息縈繞在鼻端,讓綿娘耳根發熱,心裏像是有一隻小兔子在跳來跳去,無端的有些慌亂,期盼著他能趕快上完藥,自己就可以離開了。
黑了,瘦了,額頭上還有著那麼大的傷口,蕭宗羨說的沒錯,的確是不怎麼好看,脾氣也不像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好,又倔又強,沒有小意溫柔的時候,更別提說一句好聽的好,溫柔不夠也就算了,偏偏烈性還不足,為了家人,為了活命,可以選擇屈從。
聰明機敏,看不到,知書達理,更是連邊都沾不上。
這麼一看,的確是一無是處,。
顧驄近乎憤怒的看著閉著眼睛的女娘,將那張臉仔仔細細的端詳了數遍,越看越嫌棄,隻覺得自己是瞎了眼,才看中了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娘,還做出這麼許多事情來,就隻是為了得到她。
偏偏內心的火氣卻越來越小,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溫柔,看著傷口的目光越來越深沉,恨不得現在就將傷了她的人揪到眼前來,好好教訓一番,讓她知道知道,有些人就是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心尖肉,自己被打了都不忍心還手,別人又怎麼能隨便動她。
藥擦好了,卻不能任由傷口這樣裸露著,讓綿娘仍然閉著眼睛仰著頭待在這裏,他走出巷子進了不遠處的一家買珠寶首飾的鋪子,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條淺綠色的抹額,和一方素淨的白色帕子。
回來時看到依然仰著頭閉著眼睛的綿娘,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露出了笑容,心裏的那點火氣徹底煙消雲散。
綿娘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鬆了一口氣,催促道:“顧驄,你能快一點麼?脖子有點酸。”
他沒說話,抬腳走了過去,站到了她的麵前,低著頭看著她。
大概是這個動作真的讓人很不舒服,女娘此刻正皺緊了眉頭,睫毛輕顫,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委屈,似乎還著急。
“真的,快一點,我還要趕到衙門去。”
“去衙門做什麼?這就是你們和官差在一起的理由麼?”
顧驄將手中的帕子疊好,輕輕地蓋在了她的傷口上,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還沒來得及掙脫的時候,就放到樂帕子上。
“摁著點,萬一掉下去,沾了土就不好了。”
綿娘無奈,隻能依照他的言語形式。
“你還沒說去衙門做什麼?
他不說,他又追問了一遍,隻是讓她用手摁著帕子,自己卻並不動作,打著大不了僵持到底的主意。
綿娘心急,拗不過他,隻能實話實說。
聽她講清楚事情的緣由,顧驄再也顧不上拖遝了,連忙將抹額綁到帕子上,抹額夠寬,足夠蓋住被疊的方方正正的帕子,隻是綿娘戴起來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
不過總比傷口就那樣露在外麵的好。
“你也莫著急上火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們家吃虧就是。”
“怎麼能事事都靠你。”
綿娘邊說邊向外走。
這種話聽得多了,也就不往心裏去了,顧驄苦笑道:“怎麼能算靠我,分明是我自願的。”
綿娘看他一眼,眼神複雜,仍然是搖頭拒絕:“你這算是徇私吧,這不行,你是侯府公子,又是來避難的,若是讓人知道你這麼做,恐怕會對你不利。”
顧驄腳下一個踉蹌,驚訝的看著綿娘,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避難的?”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了你是大人物,來到這裏本來就已經引起了大家夥兒的注意,有點什麼事更是讓人津津樂道,一傳十,十傳百的,一來二去知道的人不就多了,再說了,我每天趕著車來回賣豆腐,耳邊聽得最多的就是閑話是非,你這點事,就更算不得秘密了。”
顧驄一臉慘綠,想到什麼,連忙問道:“那你知道我是為什麼要避難麼?”
綿娘橫他一眼,道:“這我哪知道,隻是說你得罪了皇親國戚,然後就被趕到了這裏,說起來皇親國戚,不會就是上次在你們府上後門見到的那個人吧?”
綿娘心下著急,嘴上說著話,腳步卻一點都慢不下來。言行舉止哪裏有一點當初那個含羞帶怯的小媳婦樣。
她雖然不知內情,顧驄卻輕鬆不起來,內心反倒一聲長歎,也不知是為了自己的秘密已經暴露,讓綿娘知道了這麼不光彩的事情,還是綿娘性子大變,離他初見時的模樣越來越遙遠。
真是,再這樣下去,豈不是和他們家的燒火丫頭一樣了。
顧驄越想越嫌棄,人卻已經走在綿娘身邊,一副保護的姿勢,生怕她被別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