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撿出來,將燒糊的地方刮掉,刷了鍋,重新添上水,骨頭再一次放進去。
嫵娘翹著手指摘下一塊肉來,放到嘴裏嚐了嚐,味道淡淡的,沒什麼滋味,定是原來的湯裏還沒來得及放佐料,不過好在豬肉不錯,就算是不放佐料,也比那些青菜豆腐吃著強。
常年的不見葷腥,嘴裏沒滋沒味的,這麼一塊肉,也能吃的噴噴香,一塊肉吃完了,嫵娘沒忍住,又摘了一塊下來。
連著吃了幾塊,意猶未盡,骨頭捏在手裏,伸出手去,準備再吃一塊,就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女娘連忙將棒骨扔進鍋裏。
剛剛蓋上鍋蓋,就看見秀才進了灶房。
“阿哥。”
牙齒上還掛著肉絲,秀才一看就知道她幹了什麼,不過自家妹子,自然不會怪罪,隻是道:“我打點水洗洗手。”
綿娘走了,一聲不吭的收拾了包裹就跟著她兄長離開了,阿娘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回響,讓他的心亂的像是一團麻。
越發覺得綿娘是因為心虛才離開的。
二叔和二嬸的指責在他看來成了有意包庇。
兩間屋子就隔著一堵牆,兩邊的窗戶也都沒關上,妹妹和阿娘在隔壁說的話他都聽在了耳朵裏,心裏倒是原來越亂,原本還想著寫寫字,靜靜心的,卻一不小心打翻了硯台。
墨水全灑在了衣服和手上,這讓他的心情更加的煩躁。
嫵娘看到他身上的墨水,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無需哥哥動手,連忙打了水來,放到木製的臉盆架上,讓阿哥洗手。
墨水要用皂角狠勁的搓,才能洗掉,秀才一邊洗手一邊道:“說說吧,在婆家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啊?”
宋知孝帶著綿娘走出梅花村,在路上給綿娘折了一根樹枝,樹葉摘幹淨了,樹杈用手修理好了,遞給綿娘做了簡易的拐杖。
看著阿妹一瘸一拐的跟在自己的身邊,心中不由得擔心:“這樣下去,會不會越來越嚴重?”
會,這隻腳現在根本不敢吃力,每走一步,都像是針紮似的一樣疼,原本綿娘還不在意,明明早晨起來的時候已經輕了許多,沒想到現在居然越來越嚴重了。
她卻隻是搖搖頭道:“阿哥,沒事,我已經不那麼疼了。”
阿哥給她出頭,她也不能讓阿哥擔心。
宋知孝扶著她走了一段路,眼看著妹妹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心中不由得擔心,連忙蹲了下來,道:“上來,阿哥背你。”
綿娘搖搖頭,先不說男女大防,就算是可以,從這裏道田家灣有多遠的距離,中間還要翻座山,剛下過雨的路還很泥濘,一個人走,都要留意腳下,更別提還要背著一個人了。
“阿哥又不是別個什麼人,你是我親妹子,怕什麼?”
看似頑固不知變通的漢子也不是那麼頑固的,以前學堂裏的老師就講過權宜之計的典故,他記得牢著呢。
綿娘再次搖頭拒絕,兄妹兩個正堅持不下,就看到後麵過來一輛馬車。
青灰色的騾子拴著籠頭,小號的馬車跑得很快,趕車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漢。
兄妹兩個連忙躲到了一邊,給對方的馬車讓路。
馬車卻在兩個人的身前停下了。
“梅家二郎的新媳婦?”
這人看著倒是有兩份眼熟,隻是綿娘一時卻想不起來對方是誰,隻能木訥的點點頭:“您是?”
“叫我劉大爺就行,我也是梅花村的,前兩天地壟頭你婆婆還和我打過招呼來著,你忘記了?這個,是你家阿哥?我見過的,你們成親那天,他來接嫵娘走。”
綿娘有些不好意思,怯怯的笑道:“是啊。”
“這是要回娘家?”
“嗯。”
“田家灣,那麼遠哩,趕緊上車吧,捎你們一程,正好我去蓋家店。”
去蓋家店正好路過田家灣。
一聽劉大爺這麼說,兄妹倆也顧不得再多客氣,連忙上了車。
坐上了馬車,就輕鬆多了,兄妹倆俱是鬆了一口氣,隻是這位劉大爺話多了一些,一路上都一直在說話,碰到了兩個不會說不會嘮的應聲蟲,還當是自己遇到了知音,找到了願意聽自己說話的人。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馬車趕到了田家灣,在宋家門口停了下來,兄妹兩個請人進屋吃完中午飯再走,被拒絕了,這位劉大爺去蓋家店是要辦事的,今天晚上之前還要趕回去。
劉大爺豪爽,見兄妹倆好像是過意不去的樣子,轉而說道:“有機會的,有機會大爺再來吃你們家的這頓飯。”
說著話就趕車走了。
灶房裏,宋李氏正坐在一張凳子上,指點著丈夫怎麼弄那豬肉,辦法是和綿娘的一樣的,肉都已經放進了鍋裏。
宋有福沒弄過這個,早上宋知孝和嫵娘走了之後,公婆倆麵對長長的三條肉,犯了愁,不知道該怎麼辦,宋李氏行動不便,宋有福又是個從來沒下過廚的,也不好意思去求別人,隻能宋有福咬著牙動了手,好在家裏就剩下夫妻倆,也不怕被誰看到了丟人。
留出來了幾塊,一塊是打算自家用來打牙祭的,其餘的是打算送給平日裏關係不錯的屯鄰的。
宋有福摔著兩手的油剛要洗手,就看到今早上才出門的兒子又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將女兒帶了回來,很是意外的和老伴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有著同樣的疑惑。
聽著院門口的聲音,宋有福連忙拿過旁邊的抹布擦淨了手上的油,又將宋李氏連人帶凳子一起搬到了鍋台跟前,然後背著手站到了院子裏,眼看著兄妹兩個進到院子裏。
綿娘和阿爹打過招呼,先問了她阿娘在哪。
“灶房裏。”宋有福坐若無其事狀,目光卻落在了綿娘的腳腕上,看著女兒一瘸一拐的越走越近,麵色卻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了,隻是他不會和女兒談心,隻是將詢問的目光投到了兒子的身上。
父子倆都沒說話,一直等綿娘進了灶房,兩個人才進了正屋。
看到女兒進來,宋李氏眼中的疑惑卻被心疼所代替,連忙問女兒:“是不是很疼?怎麼這麼不小心,就傷到了呢?你個女子也是的,做什麼事都毛毛躁躁的,不知道小心點,說過你多少次了,就是不長記性。”
其實綿娘做事情穩當得很,一點都不毛躁,隻是當娘的,總是不放心,在她們眼中,不管孩子多大了,做事情都是讓她們擔心的。
到底還是親生母親,不會先惦記著別的,開口就先問自己傷得怎麼樣,綿娘心裏一暖,翹著嘴角和阿爹阿娘打過招呼,告訴阿娘,不要擔心,已經沒事了,扔下手中的樹杈就去燒火。
隔壁的正房裏,宋知孝將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講給了父親聽,甚至包括顧驄送禮的事情,還有豆腐娘子指責綿娘的那些話。
宋有福坐在床沿上,從腰間抽出了煙袋,裝了一鍋煙,點著之後,連續吧嗒了四五下,方才說道:“你糊塗。”
宋知孝低著頭,也不辯解。
“那再怎麼說,也是長輩,不管是對是錯,說了,你們做小輩的,就要忍著頂嘴不算,居然還帶著你阿妹回來,這才剛成親幾天,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誰愛笑話誰就笑話去,總不能由著她們那樣糟踐綿娘,那是我親妹子。”
宋知孝梗著脖子跟他老子較真:“難道您就不心疼,今天我去的時候,綿娘正在灶房裏幹活,一瘸一拐的,若不是二嬸說漏了嘴,我還不曉得,原來人家連一副藥都不肯給綿娘抓,舍不得花那個錢,她們娘倆到是好,躺在床上享著福,跟地主老爺似的。”
宋有福又吧嗒了兩口煙,看著煙霧在自己麵前飄散,語重心長的教育兒子:“多年媳婦熬成婆,誰家的女娘不是這麼過來的,遠的不說,就說你阿娘,年輕的時候伺候你奶奶,不也是這麼伺候下來的麼?”
“奶奶,奶奶是最最慈祥的人了,阿娘一直念叨,奶奶從來都不會像別個家裏的婆婆那樣,為難她,再說了嫵娘在家裏,可沒這麼伺候過我阿娘。”
煙葉有點潮,嗆得宋有福咳嗽兩聲,好一會才緩過起來,一抬頭就對上了兒子擔心的目光,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你那媳婦年歲還小,在家裏被嬌慣壞了,不懂事,也是正常的,慢慢的,總會改的。”
“她還小,綿娘和她一般大,他們怎麼就不想著給綿娘一點時間,讓我妹子適應適應呢。再說了,阿爹,那樣大的一盆髒水扣到咱頭上,根本多一句話都不讓綿娘說,我們不走,還留在那裏幹什麼?您是不知道,三天回門那天,人家就對咱們家綿娘好大的意見。”
宋知孝見父親神色有點緩和,連忙道:“從梅花村到鎮上,幾十裏的路程,他們就讓綿娘靠著兩隻腳走著去,走著回來,多一分錢都不給綿娘帶,我都不知道我妹子天生一雙小腳,當時又渴又餓,是怎麼走回來的。”
“還有這事?”宋有福的神色慎重起來。
“可不——”
“綿娘——”
宋知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隔壁宋李氏的叫聲打斷了,父子倆交換了一個眼神,再也顧不得別的,連忙出了門向灶房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