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摔到了,見到親人的興奮讓她忘記了腳上的傷痛。往鍋底添了柴,又打水收拾灶房,沒想到剛端起盆來,腳就疼得受不了了,不得不將水放下,扶住了一旁的水缸。
宋李氏一驚,就將那對父子招來了。
宋知孝進灶房的時候,宋李氏正在絮絮叨叨的責怪女兒:“你這丫頭,也真是的,腳腕還疼著,搶著幹什麼活?這是你自己家裏,又不是旁人家,要你這樣的小心。”
可不就是小心麼,受傷了還要搶著幹活,當娘的心裏不由得轉了一個彎,對綿娘在婆家的生活有了一點猜測。
看著親妹子一張小臉疼得煞白,宋知孝道:“回你屋歇著去,這裏不用你。”
害得父母兄長跟著擔心,綿娘很是不好意思,抿抿唇角,點頭道:“嗯。”
走到門口,和阿爹走了個頂頭碰,老漢手裏還拿著煙袋杆子,看了她一眼,良久方才道:“在家裏歇著吧,等養好傷再說。”
聽到阿爹的這個話,綿娘的嘴角再也壓不住了,連忙點點頭,笑著應道:“嗯,我聽阿爹的。”
“回去歇著吧,這裏不用你管。”
和宋知孝一模一樣的話,讓綿娘的心裏更暖。
一瘸一拐的進了自己原來住的廂房,一張簡單的木床,一個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木頭凳子,一個土坯搭成的爐子,再多放一張床都嫌擠得慌。
這裏原本是倉房,後來女兒漸漸大了,住在一起也不方便,宋李氏就跟宋有福商量著在這裏砌出來給女兒住,這裏,也就成了綿娘自己的地盤。
屋子雖小,卻是綿娘住了很久的地方,沒有秀才那滿架子的書,也沒有秀才家裏那樣一張像模像樣的書桌,就算是那張床,也隻是幾塊木頭支把起來的,被褥也都已經蓋了十幾年了,因為太久沒拿出去曬,還有一股子潮氣,可綿娘還是覺得自在。
真真切切的自在。
門被敲開,宋知孝捧著一床褥子遞給她:“這是阿娘的,曬得幹幹的,你先鋪著,把你的被褥拿出來,阿哥給你曬出去。”
妹子年紀大了,男女有別,宋知孝隻是站在門口,也不進來。
“還是阿哥對我好。”
綿娘將褥子接過來,放到床上,又將自己的被褥遞給宋知孝。
“哪是我對你好,你阿哥粗心大意的,哪裏能想到這些。這是阿娘提醒我的。”
宋知孝接過被褥,對綿娘道:“門開著,先別關了,昨天剛下過雨,這裏潮氣還挺大。”
綿娘嗯了一聲,看著阿哥將被褥搭在了晾衣杆上,宋有福將肉挨家送過去,中午是吃的現成飯,宋知孝做的。
小白菜燉土豆,還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宋知孝又拿著盤子在鍋裏撿出一小盤肉來,五花肉味道噴香,一家人就著玉米麵餑餑吃的津津有味。
“晚上我們爺倆早點回來,家裏不是還有白麵麼,咱也包點餃子吃。”
宋有福在這個家裏,就是一言堂的當家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宋李氏點頭道:“那就包餃子,咱們家還是過年的時候吃了兩頓餃子,放點小白菜裏,多包點,細伢子現在飯量大得很,一個人,頂三個人的飯量,包少了,怕是都不夠他自己一個人吃的。”
話是這麼說,宋李氏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嫌棄,甚至是帶著笑容的。
能吃不要緊,沒病沒災身體好,窮人家嗎,怕的是什麼,怕的就是家裏有人生病。
拿錢看病,對於一年到頭沒什麼額外開支的窮人家來說,就是一個大窟窿。
下午父子倆去了地裏鏟豆子,剩下母女倆在家裏,宋李氏將女兒叫到了自己的屋裏,躺在炕上,宋李氏將女兒的腳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用力的給綿娘揉著腫起老高的腳腕,一邊揉還要一邊心疼的數落。
“你這個丫頭,就是屬豆杵子的,不管遇見個什麼事,都是悶聲不拉語的,大小就這樣,去地裏挖野菜,被老陳家的小子欺負了,也不會回來說一聲,如果不是後來人家和你阿哥一起玩的時候說走了嘴,我們恐怕一直都不知道這個事。現在也改不了這個脾氣,這個腳,腫成這樣,若不是你阿哥帶你回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說。”
綿娘搖搖頭道:“沒有。”
“沒有啥,你這性子,唉!當初這門親事定下來,你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可是,再不樂嗬,也不會說出一個‘不’字來,娘別的不擔心,就擔心你嫁過去之後受了委屈也不會和家裏說。”
阿娘的手心是溫熱的,就那樣毫無保留的熨帖著她的腳腕,話是暖心的,毫無預兆的觸及到綿娘內心最隱秘的東西,她鼻頭酸澀,眼淚就這樣悄然而至。
心頭湧上一股衝動,想要將顧驄的為難統統講給阿娘,讓她幫自己出出主意,給自己撐撐腰,話都到了最邊上,理智上來了。
這件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說了,阿爹阿娘當然會幫她,可他們又能拿什麼幫她呢,那是顧驄,京都裏麵當大官的,秀才那樣鼻孔朝天的人見了都誠惶誠恐的伺候著的人,他們這種沒權沒勢的人家又能怎麼樣呢?
這年月,窮人還不就是任人揉捏的。
“怎麼哭了?是她們家裏還給你別的委屈受了?”
宋李氏看到女兒的眼淚,忍不住心疼的猜測道。
“沒有,就是阿娘的力氣大了點,揉的疼。”
綿娘連忙擦擦眼淚,糊弄道。
“唉,挺著點吧,要不大力的揉開,這淤血散不了,你這腳腕一半會兒不帶好的。”
話是這麼說,宋李氏手上的力氣卻不自覺的小了一些。
娘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悄悄話,時間悄然而逝,一晃就到了宋知恩放學的時候。
皮小子一進門,就看見阿姊的房門打開著,被褥也在院子裏晾著,屋裏卻沒人,床上鋪著一條褥子,還有躺過的痕跡,皮小子心裏頓時有了猜測,人還沒進屋,就已經開了口發問道:“阿娘,是阿姐回來了麼?”
綿娘聽到阿弟的聲音,連忙坐起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被壓得散亂的頭發,宋李氏看了女兒一眼,笑道:“你進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十二歲的半大小子,帶著風風火火的盡頭,阿娘的聲音還沒落下,人已經進了屋,一眼就捕捉到了坐在阿娘身邊的姐姐,想也不想就撲了過來,直接將人抱住:“阿姐。”
宋李氏將人推開,教育道:“都多大了,學堂裏的先生是怎麼教的,這麼大的人,還往你阿姐的身上撲。”
半大小子被阿娘說的紅了臉,窘迫的解釋道:“人家看到阿姐,高興的麼?是吧,阿姐,看到我也很高興。”
綿娘笑著摸摸他的頭道:“是啊,高興,看到我們家細伢子,阿姐當然高興了。”
這半年這皮小子像是見了風的秧苗似的,長得風快,眼瞅著越來越高,當姐姐的,真是越看越愛看。
皮小子卻不願意了,躲開了阿姐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抗議道:“我已經是大人了,阿姐不能再像摸小孩子一樣摸著我的頭。”
母女倆交換一個眼神,宋李氏打趣道:“呦嗬,我家細伢子長大了。”
綿娘看著母親,心中忍不住感慨,之前阿娘還說,自從這門婚事定下來之後,自己就沒笑過,可實際上,阿爹阿娘,甚至阿哥也一直沒笑過,十二歲的細牙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每日裏也小心翼翼的看著大人的臉色說話。
那怕是上次賣豆腐的時候趁著機會回來,阿娘的笑容也是克製的,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抒懷,現在這樣放鬆的笑容,到真的是許久沒見了。
綿娘輕呼出一口氣,心中似乎是明白了點什麼,偏偏又想不透撤。
知道阿姐傷了腳腕,宋知恩也不用阿娘吩咐,自去幹活,喂雞打水,撿雞蛋,眼看著天不早了,又將阿姐的被褥拿了回來,他還是個半大孩子,沒有宋知孝那麼多的顧忌,直接將被褥送進了阿姐的屋子裏。
聽到晚上吃餃子,還有肉,自是十分的歡喜,去後院的院子裏采了小白菜回來,同樣不用大人吩咐,自去了灶房洗菜,切菜。
綿娘心生詫異:“細牙怎麼好像更懂事了?”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命根子,細牙是家裏最小的那個,和阿哥阿姐年級差的又大了些,幾乎是從小就被一家人寵著長大的,雖然也懂事,但是平日裏讓他幹點活偷個奸耍個滑也是常有的事情,像現在這樣不用大人開口就自己去幹活,實在是稀奇罕見。
宋李氏的手掌一頓,不過還是很快就道:“懂事了唄,小孩子嘛,不都是這樣麼,說懂事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話是這麼說,綿娘還是覺得怪怪的,尤其是剛才阿娘停頓的那一下,讓她的心中更是生出懷疑。
宋李氏見她懷疑,連忙岔開話題道:“對了,綿娘,你還沒說,那人參你究竟是那裏得來的,你阿爹可是說了,那參看著不便宜,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得來的。”
“啊?”綿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