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娘子說這話的時候,宋知孝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聞言身子一頓,跟在他身後的綿娘差點撞到兄長,兩兄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宋知孝道:“我們走。”
才成親還不到一個月,新媳婦就要離開家,姑爺子也跟丈母娘鬧翻了,這事傳出去不光彩,親家那邊的臉麵也不好看,梅二叔看不下去了,他瞥了一眼豆腐娘子,道:“大嫂,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大郎,你別……”
說著話就要去攔人,卻被梅二嬸給抓住了袖子,梅二嬸翻著白眼道:“人家的事情,關你什麼事,管那麼多呢,還是回去管好咱們自己的兒子才是正經的。”
說話這麼一會的功夫,宋知孝已經領著綿娘出了門,卻沒有立刻就走,綿娘進了隔壁的屋子,宋知孝站在原地。
看樣子應該是收拾東西去了。
“要走現在就走了,磨磨蹭蹭的還不就是想我們開口留她。”
嫵娘挑著眉毛說道。
“你這孩子……”梅二叔皺著眉頭,道:“一點都不知道壓事,也不想著勸勸你阿娘。”
嫵娘不敢反駁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怎麼,我們嫵娘還說錯了嗎?看她的樣子就是不想走,裝腔作勢的。”豆腐娘子看著院中的宋知孝冷笑道。
梅二叔欲要開口,被梅二嬸推著走了:“人家的事情,你管那麼多做啥,一點臉色都不會看,走不走的,都是人家的事情,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梅二叔被她推搡著出了門外。
綿娘正夾著小包袱從秀才房中走出來。
兩下走了一碰頭,梅二嬸就有些尷尬,綿娘半蹲著身子福了一禮:“二叔,二嬸,今日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你們,還請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梅二叔尷尬的搓了搓手,梅二嬸擺手道:“說這些做啥,這事又不是你的錯。”
她之前心裏是有點埋怨綿娘太過麻煩,連累了憨子,可是,現在小媳婦柔聲細語的這麼一賠罪,梅二嬸反倒慚愧了起來。
看著綿娘一瘸一拐的走到兄長的身邊,她差一點就說出讓憨子送兩個人回去,還好,及時勒住了口,沒有頭腦發熱就說出錯話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再讓憨子送兩個人回去,就更說不清了。
“二叔,二嬸,我們走了。”
宋知孝彎腰行禮告辭。
梅二叔點頭,目送著兄妹兩個走出院子,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家裏,三個人,竟然真的就沒有一個人攔著的,心中既可惜又氣惱,可惜的是這對兄妹倆的確是好孩子在自家裏被這麼欺負,氣惱嫂子尖酸,侄女自私,侄子眼高於頂。
他看了看窗戶裏假裝看書的秀才,罵道:“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讀的再多又有什麼用。”
他聲音不小,屋裏的三口人都聽到了,豆腐娘子直起腰就要罵人,不想扯到傷處,疼得“誒呦”一聲,嫵娘連忙俯下身扶住她老娘也顧不得去反駁,秀才的氣衝到頭頂,想到什麼,就又像是被放了氣的豬尿泡一樣,迅速的癟了下去,應付式的翻著書,實際上一頁都沒看下去。
公婆兩個走出院子,豆腐娘子的痛楚也緩了過來,抻著脖子剛罵了一句:“就他們家高節大義,整日裏為別人著想,倒是會說,把自己說的跟活菩薩似……”
她剛說了半截話,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的大鵝似的,嫵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梅二嬸不知道什麼時候折返了回來,正收拾著顧驄說是要送給憨子的那些謝禮。
收拾完了,梅二嬸也不立刻就走,掐著腰站在窗戶跟下,看著屋子裏的娘倆冷笑:“說啊,怎麼不說了?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將今天送來的肉全都搬回去。”
“那肉,綿娘已經裝進壇子裏了醃上了。”豆腐娘子略帶得意的看著她,她總不能連壇子一起捧回去就是了。
“你也知道活是人家綿娘幹的啊,也不想想,你養病,人家腳腕也崴傷了,還要挺著伺候你們娘倆,連副藥都不肯給人抓,這要是我,今天不僅要走,還要把那隻母雞也帶走,正下蛋的雞,給你這種人吃,可真是白瞎了。”
她說話太噎人脖頸,豆腐娘子被她氣得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嫵娘連忙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待豆腐娘子心頭的這口氣緩過來的時候,梅二嬸早就走了。
氣得她隻能咬牙恨道:“嫵娘,你記住了,那兩個夯貨走也就走了,咱們才不求他們回來,除非他們自己乖乖回來給咱娘們賠禮道歉,不然的話,你就一直待在家裏。”
反正都是一樣的事情,她還真就不信了,宋有福真的能放任出嫁的女兒一直待在娘家,兒媳婦一直不回去。
嫵娘聞言心中暗喜,隻恨不得那綿娘在家裏一直待著不回來才好,她“嗯”了一聲,乖巧的答應。
“扶我躺下,阿娘坐不住了。”
豆腐娘子的額頭上又有汗珠滲出來,嫵娘心疼自己老娘,連忙費力的扶著人躺下了。
豆腐娘子仰著頭看著棚頂檁木上被蟲子刻出來的彎彎道道,意味深長的告訴女兒:“你記住了,過日子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咱們壓倒了他們,就是他們拿捏住咱們,這一次,要是不弄出來他們一個‘服’字,日後,你的日子沒發法過,就擎等著被他們一家人欺負吧。”
“阿娘疼我。”
嫵娘趴在她的身邊,乖乖的說道。
豆腐娘子看著女兒花朵般的容顏,心中不由得一苦:“我的兒,若非咱家日子過得不好,你兄長身子又不好,為娘怎麼忍心將你嫁到他們家去受苦。”
想到宋知孝一介山野村夫,實在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丈夫,為了兄長,就要葬送自己的一世婚姻,嫵娘就忍不住委屈。
“阿娘,你可是坑苦了女兒了。”
她眼中淚光盈盈,豆腐娘子見了,頓時心疼,摸著女兒的頭頂安撫道:“嫵娘莫哭,待日後你哥哥養好身體,高中狀元,你就是咱們家的功臣,還怕你哥哥錯待了你麼?”
“可是,阿哥的身子,也並未見好轉啊?”嫵娘抱怨道:“這病,養了多少時日了,那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原本還以為衝衝喜,會讓阿哥的病好了,可女兒怎麼覺得,自成親之後,阿哥眉眼間的憂思更重了呢?”
“怎麼可能,當初是合過八字的,鎮上的賽半仙反複給看了幾遍,都說綿娘的八字最稱你哥哥,是能給他帶來好運的。那賽半仙,名聲響亮的很,總不會說錯吧。”
“哪個曉得哩,她的八字若是真的好,他們家裏,又怎麼會把日子過得叮當山響。”
嫵娘看著一直皺眉頭的阿娘,半弓著身子,湊近說道:“阿娘,我心中有個猜測,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準?”
“你說。”
“阿哥雖然身子不好,但是學問卻是頂好頂好的,女兒自問模樣性情也是這方圓幾十裏內數得上的,這門親事,說到底還是那宋家占了大便宜了,你說,能不能是他們家給了賽半仙好處了,硬是讓他顛倒黑白,把不合說成了合啊。”
“怎麼可能,那賽半仙是宋有福能收買的了得?再說了,阿娘當初也沒說要找賽半仙給合八字啊?”
“我的娘誒。”
嫵娘直起了腰,頗為無奈的看著豆腐娘子,道:“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田家灣和梅花村的距離能有多遠,要想打聽個事情,還不容易,遠的咱不說,隔壁王嬸家的兒子栓子定的親事就是田家灣李家的女娘,她家阿雲平日裏和綿娘最要好了,您素來又和王嬸走得比誰都近,這若是王嬸給你隨口胡嘞嘞出去,您又怎麼會知道呢?”
“不會的,你王嬸平日裏和我處得最好,我的事情,她是不會隨便往外說的。”
話是這麼說,豆腐娘子眉眼間的猶疑卻說明了連她自己都不敢肯定。
“和你關係好又怎麼樣,王嬸那張嘴,不是我說,比棉褲腰還要鬆,什麼事她知道了,全村人也就知道了,你忘記她那回因為嚼舌根的事情被二嬸堵住家門口罵的事情了。”
提起了梅二嬸,娘倆都不做聲了。
豆腐娘子看了看女兒,倒是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什麼味……骨頭,唉,嫵娘,快去看看,那骨頭是不是還在鍋裏呢?”
最後一口火梅二嬸填裏了兩塊木頭,原本想著不用一直看著,也省的綿娘跑來跑去的,沒成想後來吵起了架,人各自散開了,嫵娘到了灶房掀開鍋一看,骨頭湯已經燒幹了,一股糊味直衝鼻子,連忙舀了一瓢涼水,卻不敢直接道倒進去,怕鍋炸裂了,隻能一點一點的往裏填,眼看著熱氣騰騰的冒起來,糊味越來越大,嫵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裏埋怨梅二嬸和綿娘走的時候也不想著看看,現在,倒是白瞎了這麼好的棒骨,上麵還有肉呢。
她也不想想,綿娘和梅二嬸是怎麼走的,又怎麼會想著還有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