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娘子靠在床頭上,身後倚著枕頭。嫵娘坐在她的身邊,梅二叔梅二嬸被請了進來,尷尬的坐在凳子上,綿娘站在地中央,宋知孝站在阿妹身後,秀才懶洋洋地靠在櫃上,擺弄著手邊的燈台,倒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
這是要三堂會審,綿娘心中有了猜測,自從顧驄進門之後,她就知道,這一波,遲早要來。
最驚慌的時候雖然已經過去了,這個時候,也有了心理準備,可綿娘還是會忍不住心慌。
怎麼說?怎麼做?怎麼應答?才能把自己和顧驄的關係給講個清白,不讓哥哥蒙羞,不讓娘家跟著蒙羞。綿娘心中翻來覆去的隻想著這一件事。
豆腐娘子沉著一張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綿娘,試圖在這張看起來溫柔賢淑的小家碧玉的麵孔上看出點什麼來。
“綿娘……”
“嗯啊……嗯啊……”
豆腐娘子剛開了個口,就被院子裏的驢給打斷了。
“這麼個畜生!”她咬牙罵道。
綿娘低著頭,憋著笑,心頭的慌亂頓時煙消雲散。
“你昨天回來的時候為什麼不說你遇上了那顧家少爺,又和憨子一起回來的?”
豆腐娘子說這話的時候斜睨了一眼梅二叔梅二嬸,昨天的事情這對公婆知道的也不少,卻也一直瞞著她,究竟是為了綿娘,還是為了他們的兒子,誰也不知道,她本來還打算從長計議,現在看來是不行了,這件事必須現在就問清楚,在這麼稀裏糊塗下去,這小浪蹄子就要上天了。
“你和憨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當著你二叔二嬸的麵,當著你親哥哥的麵,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
綿娘猛地抬起頭來,驚訝的望著她,還以為她要問的是顧驄。
梅二叔梅二嬸同樣驚訝,看看綿娘,又看看豆腐娘子,目光在婆媳倆的身上來回打轉。
“大嫂,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梅二嬸坐不住了,她站起來,盯著豆腐娘子道:“您可得把話說清楚了,我們家憨子正在議親的時候,可不能隨便往我們家孩子身上潑髒水。”
“潑髒水,究竟是潑髒水,還是這裏麵有著什麼事你們自己知道,若不是人家顧少爺今個兒過來,我們還全蒙在鼓裏呢,我就說呢,那麼大的一隻野豬,能賣多少錢,你會好端端的給我們家送來,沒有點貓膩,會特意翻山越嶺的去田家灣送豬肉?是不是當我們這一家人都是傻子呢?”
“好心當做驢肝肺,虧我還好心好意的給你們家送豬肉,在這幫著照顧你,真是白眼狼,我們不圖你一聲謝謝吧,你也別往我們身上潑髒水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一肚子花花腸子鐮刀肚子,沒事閑的淨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梅二叔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被她甩開了,她就隻盯著豆腐娘子,要她一個說法。
“髒水,我就是想潑髒水,那水也要看是誰弄髒的,要不是你們家偷偷摸摸的做出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別的不問,綿娘,我就問你,昨個兒明明是你和憨子你們兩個一起回來的,你身上還披著他的蓑衣,可做什麼遮遮掩掩的就不敢說出來,昨天我問了你那麼半天,你可倒好,主意正的,牙口風都不透。”
豆腐娘子半擰著身子,盯著綿娘和梅二嬸。這個時候她到好像是忘記了腿疼的事情。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人家綿娘,是個老實孩子,自打嫁進這個家之後,哪一天不是早早地就起來幹活,就算是看著人家老實,你這個當婆婆的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家。隨便埋汰人家孩子,誰還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就你家孩子是孩子,別人家孩子都是狼崽子麼,隨便你搓弄?”
“我問的是她,不是你,你急什麼,做賊心虛麼?”
“心虛,有什麼好心虛的,咱也沒有大清早的天還沒亮就讓人家孩子去井台上打水,也沒明知道故意折騰人家孩子走靠著兩隻腳走幾十裏路去鎮子上買東西,多一分錢都不給人帶,生怕人家孩子多花一個子,多吃一口東西。”
梅二嬸截過她的話,兩妯娌針鋒相對,像兩隻紅了眼的兔子。
宋知孝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望著自家妹子,又轉而看向豆腐娘子,他不敢置信的問道:
“這事,是真的麼?翰林,怎麼回事?綿娘,你說?”
秀才現在到後悔坐在這裏,看著兩個婆娘扯皮,二嬸幾年前曾經和母親吵過架,那一次,兩人就超了很長時間,誰也插不上嘴,也是他笨,怎麼就忘了這個教訓,對上宋知孝的目光,他這個做丈夫的覺得很不自在,道了一句:“我不知道,別來問我。”
就甩袖而去,這個女子實際上還不是他的妻子,兩個人隻是拜了堂,根本就不能做數。
他不想要這個妻子,也不會承認這個沒什麼見識的女子是他的妻子。
秀才走了,綿娘也不作聲,宋知孝的目光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豆腐娘子的身上,希望自己的嶽母能否定這個事,告訴他,這隻是個誤會,他們不會這麼欺負綿娘。
“我怎麼就故意磋磨她了,我倒是想讓她趕著毛驢車去,可是你們也看到了,頭天趕著毛驢車出去賣豆腐,回來就把豆腐給砸了,她要是趕著驢車去了鎮上,自己摔著了到是不要緊,要是隨隨便便的撞壞一個攤子,衝撞了一個鋪麵,我們拿什麼還人家,啥都沒有的。再說了,我去鎮上都從來不趕車,淨坐別人家的方便車去,她怎麼就那麼特殊了呢?”
車比人重要,錢也比人重要,就是這麼個大活人,最不重要了,宋知孝看著嶽母的那副麵孔,氣的說不出話來。
“那你就不會等等,等到有方便車去鎮上的時候再讓她去麼?”梅二嬸替他說出了心裏話。
“等,翰林的藥沒了,那是等得起的事情麼?要是真能等,我還不知道等著麼,再說了,我還沒說你呢,上次她去鎮上,你就巴巴的打發憨子去接人,你現在說我潑你們家髒水,你倒是給我好好說道說道,怎麼別人出門,就沒看到你們一家子跟著著急,說說吧,怎麼回事,那種肮髒主意,是什麼時候有的?”
“主意,我有什麼主意,你也不想想,人家剛過門的新媳婦,你就這麼擺弄欺負人家,我是怕別人笑話你,才讓憨子去趕緊把人接回的,你呢?可真會想,也不知道那腦殼裏裝得究竟是些什麼,總把別人往壞處尋思。”
這人胡攪蠻纏不講理,梅二嬸都要氣炸肺了。
“嫂子,你也想想,別的不說,憨子也是你從小看大的,什麼性子你最清楚,咱們是一家人,說話做事可不能讓外人看笑話。”
梅二叔站了起來,語重心長的對豆腐娘子說道:“再說了,憨子都要定親了,那天的那個姑娘,你也是見過的。”
“我看著長大的,看著長大的又怎麼樣,人心隔肚皮,這世道,誰能說得準誰,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就把對方給看透了,就算是親娘倆還有個互相打隱瞞的時候呢,更別提一個侄子大娘。”
這樣的人,根本說不通,梅二叔重重的哼出一口氣來:“你要是胡思亂想,隨便你,我們可不陪著你在這裏過家家。他娘,咱們走。”
“我和憨子之間是清白的,昨天的事情為什麼不和你說,怕的就是你會想一些有的沒的。”
綿娘深呼一口氣,說道。
“究竟是怕我多想,還是你做賊心虛,恐怕隻有你自己知道。”
“那你要是這麼想,我也沒辦法,隨便你吧。”
這人講不通道裏,綿娘不想再和她多說什麼。
“您對我妹子不滿意,這是我們家的錯,我現在就帶著妹妹回去,讓我阿爹阿娘好好的教教她,等什麼時候教好了,什麼時候再讓她回來。”
宋知孝說完就推著妹妹出門:“咱們回去,爹娘還在家裏等著呢。”
阿哥會這麼說,綿娘完全沒想到,她兩眼放光的看著阿哥:“真的回去?”
“回去。”宋知孝看看綿娘被帕子纏著的手掌,再看看她根本不敢著力的腳腕,道:“回家養傷去。”
嫵娘意外的看著丈夫,同樣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強硬的一麵,不過她還是撇撇嘴,頗是不以為意,心中數著數,看什麼時候宋知孝會反悔,說到底不過是等著她阿娘說一句軟乎話,哪裏會真的把人帶走。
別的不說,就說那刻板頑固的公公麵前,宋大郎就交代不下去。
又是要走,上一次就是這樣,豆腐娘子一下想起了回門那天鬧得不愉快,她擺擺手道:“走吧,走吧,走了就別回來。”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還就不信了,這個魯小子還真敢把人帶走。
“當你老娘是吃素的,隨隨便便就讓你一個後生給威脅了,這人啊,是得帶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不光是她要好好教育一下,你也要讓你老子好好調教調教,動不動就敢和長輩翻臉甩袖子,這樣的姑爺子,我們家也伺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