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冷淡

秀才再細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顧驄已經恢複了之前的一團和氣,扭過頭去對著灶房裏的綿娘一揖禮道:

“昨日裏多謝娘子的救命之恩。”

綿娘不愛受他禮,偏了偏身子躲了過去,正待刺他兩句,不防秀才搶先開了口:“守之實在是客氣,昨天的事情就算是換做別人綿娘也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能遇到你,也是她的福氣。”

這麼一會功夫,之前的嫉妒泛酸都被秀才隱藏了起來,與這位顧三郎交好之後能帶來的好處才是他最看重的。

顧驄笑笑,不予置評,隻是斜睨了綿娘一眼,像是嘲諷,又像是不以為意。

綿娘背過身去,不去看他,更不願意去深究他的那雙眼睛裏那許多不明的含義。

梅二嬸拿著剪刀過來了,顧驄看了一眼剪刀,上麵帶著碎線頭,梅二嬸就著身上的圍裙草草的擦一擦,就要去給綿娘剪開傷口。

“慢著!”顧驄開口,攔住了那魯莽的婦人,從懷裏拿出一把匕首,遞過去:“嬸子,用這個。”

梅二嬸不識貨,可也知道這匕首定是個好東西,別的不說,單說刀鞘上鑲著的紅寶石,就已經價值不菲,更別提刀鞘上還有精致又繁複的刻紋。

梅二嬸幾乎是虔誠的將匕首接到手裏,匕首打開,寒光迎麵而來,梅二嬸下意識的薅下一根頭發放到匕首前麵,輕輕一吹,發絲直接段成兩截。

梅二嬸連忙將匕首放回刀鞘裏,還給顧驄:“太鋒利了,我這麼個老婆子,粗手笨腳的,別木刺取不出來,再將綿娘的手給劃傷了。”

這不是誇張,這匕首,可比那剪刀要鋒利多了。

顧驄轉而將匕首遞給秀才:“犀軒兄,你來。”

秀才的目光自從看到這匕首的時候,就沒挪開過,此時匕首送到自己麵前,那紅寶石近在咫尺,秀才艱難的挪開目光,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一個書生,什麼時候拿過這個東西。”

嫵娘扶著豆腐娘子進屋歇著去了,聽到綿娘的手心被紮了刺,根本不為所動,連看都沒打算看一眼,哪怕是梅二嬸故意說得誇張了一些。

顧驄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顧驄就冒犯了,還請犀軒兄見諒,娘子見諒。”

他說著話直接邁過門檻,幾乎是一個箭步來到綿娘身邊,在其餘的兩個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綿娘的手已經被他抓在了手裏。

梅二嬸:……

秀才:……

綿娘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卻是徒勞,背對著梅二嬸和秀才的顧驄,對著她得意的一笑,薄唇輕啟,念叨:“還請娘子原諒則個。”

他聲音低沉,如耳語一般,眸光發亮,灼灼炙人,綿娘想要斥責他的厚臉皮,他卻對她使使眼色,示意她如今身在何處。

這可不是杳無人煙的深山老林,綿娘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無所顧忌。

這是在她的婆家,顧驄正握著她的手掌,威脅意味在濃鬱不過。

在他身後的秀才正抻著脖子看著這裏。

片刻之前,這兩人還在兄來弟去,秀才此刻卻全然不知,這個人正在調戲他的妻子,綿娘怒極反笑,嘲諷道:“還真是有勞顧少爺了。”

終於肯和他說話了,顧驄心下一喜,對這嘲諷全不以為意,隻是在看到綿娘的傷口的時候,方才被忽略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又悄然而反。

按理說,綿娘這傷口實在是算不得多大,尤其是他這種從小在家裏被摔打慣了又上過戰場的人,身上隨便的一道傷疤都要比這長比這深,可他還就是忍不住心疼。

這是一種非常陌生的情感,上一個讓他有這麼心疼的感覺,還是母親生病的時候。

顧文拿著傷藥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自家主子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女娘的手,像是在捧著一件稀世奇珍一般,而女娘真正的丈夫,卻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站在門口。

顧驄握著匕首,小心又精準的劃開綿娘蓋住木刺的皮肉,看到綿娘忍著疼痛的樣子,他強忍住內心深處的慌亂和心痛,快速的將木刺拿了出來。

“藥。”匕首隨意的丟在鍋台上,他伸出手道。

顧文將禦醫精心配製的金瘡藥遞到顧驄的手中,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給綿娘處理傷口,目光再一次略過門口的秀才,忽然好奇此情此景,他的心中究竟是作何感想。

顧驄從懷裏拿出白色的錦帕,角落上繡著一個小小的“驄”字,字體細長,筆鋒厲銳。

綿娘將手抽了出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無聲的拒絕了他要用手帕幫她包紮的好意。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灶房,和秀才擦肩而過,兩夫妻對視一眼,又迅速撇開。

“綿娘。”

梅二嬸似乎是終於醒過腔來,看著臉色並不怎麼好看的侄媳婦,叫住了人,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二嬸,您幫著看一下柴火,我去去就回。”

梅二嬸點頭應著,看著她離開,轉過頭去,隻看到那位顧少爺將手帕放回懷中,又將匕首收起來,轉而對著站在門口的秀才抱拳道:“犀軒兄,冒犯了。”

秀才背著光,臉色泛著清白,渾身籠罩著病態的憂鬱。

“無妨,君子坦蕩蕩,守之兄也是權宜之計,犀軒明白。隻是這廚房終究不是什麼雅致之地,我們還是出去吧。”

顧驄對著梅二嬸一點頭,拄著拐杖出了灶房。

小小的一個院子,兩間正房,一間耳房,東邊的兩間廂房是用來做豆腐的地方,西邊的兩間茅草棚用來圈養驢和雞,這個家裏,實在是簡單到乏善可陳,顧驄方才提議要轉一轉,也不過是想要看看綿娘到底在做什麼,現在人見到了,也就不惦記了,到後院看了看菜園子,兩個人就又轉了出來,秀才大概是也察覺了自家這個“寒舍”還真不是自謙的,不免有些臉熱。

好在顧驄看起來也並不介意,趕巧梅家二叔也過來了。

秀才給兩個人做了介紹,少不得又是一番客氣謙遜。

饒是梅二叔在家裏就聽憨子說了顧驄的來曆,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見到真人,還是忍不住要歎一聲“好人才”。

尤其是站在文弱的秀才身邊,更顯得這人精神奕奕,儀表不凡。

這才是真正的天生貴氣,自家侄子隻有傲氣,偏偏又誌大才疏,就算是不生病,想要入仕,也是艱難。

幾個人坐在桌前閑話起來,顧驄留心,綿娘自從回了屋,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雖然知道她對自己不待見,可是,見她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顧驄心中還是難掩微微苦澀。

嫵娘出來留飯,想到若是留在這裏吃飯,以這家人的秉性,少不得要勞動綿娘跟著一起忙碌,再說了,這個家也實在是沒什麼可吃的,恰好顧武和宋知孝一人背著一捆拆回來了,顧驄婉拒了這家人的好意,隻說家中還有事情,命顧文將送給梅二叔家的禮物拿下來,也不管梅二叔梅二嬸如何推辭,起來告辭。

豆腐娘子大概是疼得很了,聽到人要走,也沒出聲,還是嫵娘進屋裏說過之後,再出來替母親再三挽留。

顧驄沒有留意到嫵娘眸中的不舍,目光似無意的落在秀才的那間房屋裏,原本一直開著的窗戶不知何時關上的,就連門也關得緊緊的,看來綿娘是真的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目光掃過秀才,一直吊在醋缸上麵的那顆心終於落到了醋缸裏,也不知這病癆鬼究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娶綿娘為妻。

不過不要緊,就算是夫妻又怎麼樣,隻要有心,就沒有撬不動的牆角,綿娘那邊下不了手,這邊卻不是堅若磐石的。

“犀軒兄見識不凡,日後少不得經常上門打擾,還請犀軒兄見諒。”

“守之兄才是客氣了,我自生病之後,就不曾在出過門,終日在家中讀書,守之若是願意,隨時可以來找我。”

顧驄點頭應是,轉而對宋知孝抱拳,又是一聲宋大哥,帶著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親近。

宋知孝神色淡淡,倒和綿娘如出一轍。

顧驄也不往心裏去,反倒覺得這樣不卑不亢的宋知孝比起讀過書的秀才更值得敬佩。

馬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兩個長隨騎著高頭大馬,前麵開路,甚是威風,眼看著人越走越遠,秀才兄妹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收回目光。

宋知孝將兩捆柴散開立在牆邊上,雨天剛過,柴還是濕的,不然的話,以他的力氣還能再背回來一些,不過他已經打算好了,等吃過飯,再去砍回來一點,不為別的,隻為妹妹能少幹一點活。

嫵娘見丈夫忙碌,也並不說話,直接回了母親的房中。

他放好柴禾,進了灶房,不見妹妹身影,隻以為她回屋歇著去了,也不多話,隻是拿起扁擔木桶,問明了二叔井台在哪,就出了門。

又是一個蔫聲不拉語的,脾氣秉性確實不錯,又能幹活,梅二嬸心中覺得豆腐娘子還算有眼光,挑了這樣一家人家,正這麼想著,就見嫵娘從豆腐娘子的房中走出來,直奔秀才的屋子,“哐當”一聲推開門,對著裏麵的人說道:“綿娘,你出來,阿娘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