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宋知孝的這句答複，宋氏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一些，隻是沒想到兒子還沒有去，女兒就自己回來了。
她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秀才身子好了一些，今天是和綿娘一起回門的。
綿娘眉頭緊蹙，對上阿娘的激動，心裏的憤怒開始升騰。
幹活多少，她不委屈，權當是本分的，隻覺的嫵娘在她娘家也是要做這些事情的，做了人家媳婦，就要知道該做什麼。
可是，現在這算什麼事？
這屋子一股子黴味，褥子都是潮的。
阿娘還要做針線活，以前她沒出門子的時候，何曾讓阿娘受過這等委屈：“阿娘，您說實話，這針線活到底是您自己想接的，還是有人逼著您接的？”
宋氏剛要說話，嫵娘已經走了進來。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宋氏隻微微一笑：“這自然是阿娘自己要接的，細牙眼看著年歲大了，咱這個家裏用錢的地方多，總不能光指著那點地出錢吧，阿娘閑著也是閑著，繡個花做個針線又不累，多少能貼補點家用不是？”
綿娘狐疑：“真的？”
宋氏輕拍她的手，笑道：“看你，莫不是阿娘還會騙你？”
綿娘回頭，看到身後的嫵娘。
嫵娘不說話，眉眼間依然是淡淡的，。綿娘一時間倒真拿不準阿娘的話是真是假。
雖然嫁過去時日尚短，但是，她對這家人的做派卻也完全可以稱得上了解了，不外乎欺軟怕硬，趁著家裏沒有別人，做出一些事情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種不顧倫理綱常，苛責婆婆的她又不是沒見過。
隻是綿娘到底還是拿不準嫵娘的性子，心中總有一絲企盼，期望她和她母親兄長完全不一樣，將阿娘扶起來，抱著褥子一邊向外走一邊和嫵娘念叨著這些事情該怎麼做，又為什麼要怎麼做，鄉下人活的糙，其實往往不會注意那麼多。
綿娘將褥子曬好，又在櫃子裏拿出幹的褥子給阿娘鋪上，回頭對嫵娘笑笑：“病人嘛，總是多一些講究，你知道的，你兄長也是隻喝溫水，不能喝涼水的，每天早上也是要吃兩個雞子的，到底是咱們家窮，買不起好的，所以，隻能用雞蛋給你兄長補身子。”
嫵娘也笑，笑容卻是淡淡的：“是啊，家裏都有病人，自然是能理解的，隻是我到底是剛嫁過來，對這些事情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你看，婆婆也不指點我，我哪知道該怎麼做？”
“阿娘性子好，心底綿軟，她心疼你，自然舍不得吩咐你做這些事情，不過沒事，現下你知道了，以後隻要每日裏照做就是了。”
綿娘好性的和她說著。
嫵娘的表情仍是那樣淡淡的，算不得乖巧，卻也答應了。綿娘也拿不準她到底往沒往心裏去，這個時候也不能說什麼。
幾個人說了會話，人就要走了，宋氏知道她是出來賣豆腐才能回趟娘家，心下雖然不免失望，卻也不好強留她。隻是囑咐人中午回來吃個午飯再走。
綿娘到底是沒有舍得逆了阿娘的意。
想起顧驄給的那三天時間，綿娘心底知道兩天之後還不一定要麵臨什麼樣的風波呢，這個時候，她倒是真心想在家裏吃頓飯。
至於豆腐娘子那裏，事情已經很糟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不及時回家的結果大不了也就是一些責備與斥責。
她不管了，總要和阿爹阿娘好好的吃頓飯才行。
隻是今天耽擱了一段時間，豆腐賣的不那麼快，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最高處。
棉布帕子擦去了臉上的汗水，綿娘將驢車拴好。
進了院子，阿爹兄長已經回來了，正在那洗臉。
宋有福見到女兒，眼睛亮了亮，衝她微微一點頭：“回來了。”
他的老習慣，給自己裝上了一袋煙，點燃了，抽開了，疲勞仿佛也消散了不少。
隔著一層煙霧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起她三天不曾回門的心酸，眼睛裏有愧疚閃過，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綿娘乖巧的點了點頭：“阿爹，我回來了。”
兄長已經洗過了臉，木盆裏的水倒掉了，換了幹淨的水，放在木頭凳子上：“阿綿，過來洗把臉。”
紅紅的臉膛，憨憨的笑容，綿娘心裏一暖，乖巧的走了過去。
嫵娘在灶房裏炒菜，聽到外麵的動靜，透過小小的一扇窗棱子向外麵看去，看著院子裏的幾個人，不由得撇撇嘴。
綿娘洗過臉就進來了，和她笑著打了招呼，挽起袖子幫著她忙乎。
嫵娘看著她的背影，問道：“我阿娘知道你今天回陳家村來嗎？”
“不知道，那又怎麼樣？我隻是順便回家來看看，又沒耽誤賣豆腐，不犯錯吧？”
她心裏也有怨氣，豆腐娘子一直沒說讓她回門，半點聲息都不露，若不是她今日私下做了主，還不一定哪天能回來呢。
綿娘走過來，伸手端起灶台上的粥，說了一聲：“辛苦你了！”
看著她的背影，嫵娘的表情有些複雜，鍋鏟糊弄似的在鍋裏隨便翻炒兩下，就將白菜片盛出來了。將鍋鏟大力的扔回鍋裏，想了想，還是端著菜出去了。
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笑容，隻是這家人都已經習慣了似的，並沒有誰說什麼。
綿娘一邊吃著飯，一邊暗暗留意她的神情，目光又在家人的臉上巡了一圈。
總覺得這裏麵還是有些蹊蹺的。
宋家的飯桌上一向安靜的可以，這個家實在是窮，就算是女兒回來了，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白菜片裏摻著豬油渣，就已經很不錯了。
嫵娘吃了幾口就將碗放下了。起身離開了飯桌。
從頭至尾，沒有和阿兄說過一次話。
綿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再去看阿兄，九尺高的漢子此時隻是默默地吃著飯。
綿娘莫名的察覺到阿兄整個人好像比起以前更不愛說話了。
吃過飯，宋知孝將碗筷放下，和爹娘打過招呼，起身出去了。
眼看兒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宋氏不由得輕歎一聲。
“是我們家對不起嫵娘。”
綿娘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了頭去。
宋氏的手摸到了她的頭頂：“阿綿，阿娘知道你委屈，可是，嫵娘又何嚐不委屈。不管怎麼說，他們梅家的生活也是比咱們好的，那梅家大郎又是個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將來你還有個盼頭，若是梅家大郎考上了個狀元什麼的，你也是個狀元娘子了。可是，嫵娘就不一樣了，咱們家，哎……這一輩子就是個種田的命。”
“咚”的一聲，是碗摔在桌麵上的聲音，宋有福沉著一張臉十分不悅：“說那做啥，當初是她家老娘提出來的事情，現在，她嫁進了這個家裏，就是這個家的人，有啥子委屈的，這都是命。”
他看向女兒，餘下的話沒說出來。
阿綿嫁了那麼個病秧子，說是病得不嚴重，可是直到今天都不能起床跟著阿綿回門，說不得是病成個什麼樣子呢，就怕有那麼一天，阿綿沒享到福，反而要……
這麼一想，他的心裏更加的不痛快了。
裝上一袋煙，又濃又嗆的煙霧噴出來，看著綿娘被嗆得咳嗽起來，站起身去了門外。
這頓飯……
綿娘內心微微歎口氣，也不知道這頓飯怎麼就吃成了這樣，明明她剛剛進門的時候一家人還都是樂樂嗬嗬的，誰承想，這麼一會子的功夫……
她去看阿娘，心裏已經生出了想走的念頭。隻是還是有點舍不得，想要和阿娘多呆一會。
綿娘把人參交給阿娘，告訴她隔幾天切一片含在嘴裏。特地囑咐不要讓別人知道。
這麼個東西，就是惹禍的玩意。
宋氏不肯拿，很是懷疑的盯著她：“你和阿娘說，這東西不是正當來的吧。”
這麼個金貴東西，要多少錢才能買到，阿綿手裏怎麼會有？
“怎麼會不是正當來的，阿綿是什麼樣的人，阿娘還不知道嗎，那天趕著驢車和一位有錢的大爺衝撞到一起了，他撞散了我的豆腐，賠的豆腐錢。我就存了私心，交夠了給婆婆的，剩下的拿去給您買了這個，那要店掌櫃的也說了，這個，成色不怎麼好，就便宜賣給我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宋李氏還是很不讚成：“大郎的身子也不好，你這個，應該拿回去給他補身子才是。”
“我拿回去了，要怎麼和他們交代，說我昧下錢了？”
綿娘一句話，讓宋氏沒了詞。
“您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也是要好生將養的，這個您留著，好不？”
女兒就站在自己麵前，小心翼翼的商量，人黑了，瘦了，自從進了院子，雖然臉上帶著笑，卻從來不曾提及婆家的事情。
就算是顧忌嫵娘在跟前，此時屋子裏隻剩下她們娘倆，又有什麼不好說的。
“你阿爹說得對，梅家大郎雖然現在病得厲害，也總會有病好的那麼一天，隻要你好好待他，等他病好了，考上個狀元，你就是那狀元娘子，日子總是能好過的。”
綿娘低著頭，不想說話，她很不愛聽這些話，秀才……